上一节回顾:最后的纤夫(八)
上煤矿
一九五七年四月中旬,清岛起来,刘庄上哩大喇叭又开始吆喝了:“各家各户注意了,为了提高思想觉悟,收了工以后开会,各家都得到场。”
下了工可斗到响午头了。俺大大爷对俺大姑说:“秀兰,你领着妮,先回去做饭,俺跟恁嫂子去开会。” 俺大姑答应一声回去了。
他跟他媳妇走着说着,迎头碰上了庄里哩“小广播”。“小广播”跟俺大大爷挤挤眼:“队长,你还怪好?”
俺大大爷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设。他那种人只要抓住别人哩一丁点事,传哩一个庄上都知道,所以庄上哩人才给他起这个外号。心里再烦他,表面上也得差不多。
“他啥意思诶?” 俺大娘觉着他话里有话。
“管他去哩,走。”
会场上站满了人,他俩慢慢哩走到后边。只见五队哩队长头上戴了一顶高帽子,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双手被绑在了后边,勾着头,站在台上正挨批斗。定哩罪名斗是偷盗罪,说他偷着出了队里哩树。
俺大大爷心里咯噔一下,前天夜里出树他也在场,那是原先他俩商量好哩,出了满共才两棵树。斗是回来哩时候,碰上“小广播”了。这保准是他告哩状,怪不得他将不才阴阳怪气哩。看来这批了五队哩队长,下边斗该轮到他六队哩了。
想到这里,俺大大爷头上直冒汗,上边讲啥也听不进去了,心里七上八下哩不是滋味。抓住批斗斗得挨打,还丢人,往那一站,多少双眼都看着,队长保准当不成了,往后谁都看不起,这咋办?躲是躲不过去了,这住哪去诶?爹娘呆船上,多长时候不见了,船走到哪了也不知道?不中不中,斗是知道呆哪也不管去,净除了给爹娘脸上抹黑,叫人节看笑活。
咋能家里是不能呆了,得赶紧走。他叫亲戚都想了一遍,想想谁搁外头上班。末了才想到他舅哩儿呆煤矿上当工人。看来只有找他了。
回到家里吃完了饭,俺小爹跟俺小姑吃了饭都上学去了。俺大大爷斗安排俺大娘沆上白上工了,呆家里叫衣裳拾到拾到。又叫俺大姑:“以后恁仨呆家里,白哩该咋卓咋卓,歇老哪都白去?说话可要注意着点,你今年斗十七了,要有说媒哩劳,你上咱二叔节,叫咱婶子给你长个眼。”
“大哥,有啥事咧,你咋说这话?” 俺大姑听出来了。
“俺不想呆家里了,想上煤矿找咱大老表去,明个清岛起来斗走。”
“哥,你给俺说实话,到底出啥事咧?”
俺大大爷这才把出树哩事说了,今个挨批斗哩是五队哩队长,说不定明个斗该挨着他了。
俺大姑一听,眼泪下来了,哭着说:“咱爹跟咱娘不在家,斗觉哩少点啥?恁再一走,俺几个维谁去诶?”
“要不是出这事,谁想着走诶!” 俺大娘倚着门框听哩可清楚,这才反过意来,才知道为啥叫她拾到东西。看来是飞走不中了,她走到俺大姑跟前说:“秀兰,白哭了,你给我烧着锅,我和点面,烙几个饼子,俺明个走到路上吃。”
家里头没吃哩,这地蹦子走,得准备点干粮。
沆上歇老,俺小爹跟俺小姑回来,俺大大爷又安排了一遍。
俺大大爷叫身上哩兜都翻过来,才找着二块五毛钱,递给俺大姑:“秀兰,恁呆家离不了钱,这你拿着。”
“俺不要,俺呆家没有了管借,你找谁借去诶?对了,哥,俺借几个去?” 说完,斗往外走。
俺大大爷一把捞住了俺大姑哩节膊:“白去了,白叫人节看出来了。” 他是偷着走,谁都不敢对说,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斗走不成了。
俺大姑上了里屋,从席连底下拿出一个布包,缠开一看还有三块钱。这是从牙缝里抠出来哩,一直舍不哩花。见她哥往外走哩,身上没钱不粘,都拿出来交给他哥:
“大哥,俺这还有三块钱,恁拿着路上喝茶。”
俺大大爷说啥也不接,这爹娘叫姊妹仨交给他了,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已都保不住了。再要这个钱,良心上也过不去。
“对了,秀兰,要是有人找俺,你斗说不知道,要问俺啥时候走哩,你斗对说是夜个歇老走哩。” 他得安排好,白说漏嘴了,叫人撵上可麻烦了。
俺大姑答应着,见她哥不接这钱,偷着把钱塞到了包袱哩。
“不早了,那睡吧!”
“中”
月亮升起来,又大又圆地挂在天上,试图要把整个村庄照亮,把黑暗赶跑,庄上哩人都在沉睡。偶尔传来几声狗哩叫声,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寂靜。
第二天鸡叫头遍时,俺大姑斗起来了。烧了一锅糊涂,馏里馍。她想叫她哥一家三口吃个热乎饭再走。
俺大大爷跟俺大娘他俩都也起来,俺小爹跟俺小姑也起来了,要送他哥。他哥不叫去,又安排他俩:“恁往后都得听恁姐哩话,白胡跑,咱爹跟咱娘说不定快回来了。” 他俩都怪听话,懂事哩点了点头。
俺大大爷跟俺大娘吃过饭,俺大姑叫剩下哩馍找馏布子包上,给她哥塞进了包袱里。强忍着泪,对他哥说:“哥,俺斗不送恁了。”
“送啥诶!”
俺大大爷驮着一个盖队,掂着俩包袱,俺大娘布着妮,打开门,头也没回哩走了。趁着天没明,走出庄斗没事了。
俺大姑见她哥嫂走了,叫门闩上,对她兄妹说:“还管再睡一木楞子哩,赶紧睡,恁俩明个还得上学。”
俺大姑挺在床上,心里有事,斗睡不着。听见外边有狗哩叫声,斗支棱着耳朵眼子听,害怕抓住他哥了。慢慢哩,外边没声了,迷迷糊糊哩睡着了。
她仨被外面哩敲门声惊醒了。俺小姑胆小:“姐,我害怕!”
“白怕,有会要问咱哥上哪去了,斗说不知道,要问啥时候走哩?斗说是夜个歇老,听见麦?” 俺大姑小声哩安排着。他俩“嗯”了一声。
“恁俩赶紧穿上衣裳,俺去开门。” 俺大姑心里也害怕,她哥走了,她斗是管事哩。心里再紧张,表面上也得装作没事哩样子。
“来了,来了,” 俺大姑叫门打开,见门外站着仨人。一个是社长,那两个是工作队哩人。她知道她哥没事了,也不害怕了。
“恁哥哩。”
“咦,你问俺,俺问谁诶,俺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俺大姑专意推不知道。
“那他啥时候走哩诶。”
“夜个歇老走哩,一夜斗没回来。”
“是这,工社里找他问个事,叫他回来去公社。” 说完,他仨往外走。
“中,中,俺哥要回来了,俺给他说叫他上公社找你。” 说完,又扯着高腔:“那恁走啊!不送了。”
看着他几个走远了,俺大姑松了一口气,真叫她哥说着了。又扭头对他俩说:“没事了,恁吃了饭,赶紧上学。可记住,白讲谁问,都说不知道。”
俺大姑忍不住又多安排一句。害怕有人诈唬小孩,一害怕实话说出来了,斗不好了。
早上,俺大姑一个人去上工,一路上不断哩有人问她:
“秀兰,恁哥跟恁嫂子咋没来诶?” 平常都是他仨一路,现在见她一个人,大家忍不住会问。
“我也不知道,走哩时候连个招设都没打。” 她专意装作一问三不知。
“那他驮哩怪清哩。” 人节乱着玩,煽着风,点着火。
俺大姑一听,把脸一嘟噜,不吭劲了。
她二婶子也问:“秀兰,恁哥上哪去了?”
“俺真不知道。” 俺大姑嘴崩哩可结实,斗是不说。
“咦,这个死妮子,给俺还瞒。” 她婶子决归决,照样哩亲。
时候一长,看从他妹妹这套不出话,也都不问了,好像忘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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