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礼物

没有感受到别的城市40度的气温,意外地感受了自己40度的体温。

缩在被窝里寒战的时候,一边给自己打气『早点好起来』,一边控制不住的想起前几天看完的一本书《爱的礼物》,是美国著名心理治疗大师欧文·D·亚隆和他妻子玛丽莲·亚隆合著的,记录妻子绝症无法治愈,生命进入倒计时时彼此的心路历程。

开始读它那天是我这次生病的第一天,当时并没意识病程会持续好几天。只是一边发烧,一边感动于他们联手面对如何自我决断结束生命的勇气和残酷。(他们所在的州支持无法痊愈,且身体持续痛苦的病患,在两位专业的医生签字下,通过服用口服药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五年前经历了丧母之痛,我对书中描述的场景,特别有代入感。边看边忍不住的流眼泪。

当然,经历父母离世、经历伴侣离世,甚至更残忍些经历孩子离世。三种痛苦无法比较。但面对一个久病的人,面对一个身心每天都在经历生理上的痛苦,心理上的恐惧的人。亲人是逃避不了去思考『TA已经活的这么辛苦,我难道还要自私的让TA为了我的依赖,继续痛苦地活下去?』

我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我妈妈第二次住进ICU,彼时她的身体已经进入心肺二级衰竭。每天处在喘不上来气,身体血氧低的状态。她的每一天都很累,时不时跟我表达要不是想活的久一点,陪我久一点,真是不想遭罪了。

我爸爸在我7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在我30岁结婚之前,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我妈妈就是我的命。上大学的时候,很多次跟她半开玩笑的表达过,如果你老了、死了,我也去死。几次三番我妈妈听出了我的认真,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把你养大,不是让你为了我去死。所以听到她说想努力陪我久一点,我的心真是在滴血。但我自私的抓住了她的心理,我跟她说:你得活着,你还要活的久一点,不然我就没有妈妈了。

我在用我心理上的痛苦要挟她,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跟这个世界告别,跟我诀别。

可是,就在她第二次进ICU,我回家取东西的车上,我问我自己,她这么痛苦了,我还要自私的抓住她多久?我用她艰难挺过的每一天,去换取我心安理得有个妈,我真的爱她吗?车窗外夕阳西下,就好像人生终会结束。

幸运地是,我妈妈又挺过了她生命里第二次垂死挣扎。出院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去用爱绑架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我能做的,尽量让她开心的度过余下的每一天,我要表现出我的独立、坚强,让她知道即使她不在,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不幸的是半年后我妈妈就永远离开了我。但我坚信换个角度,对她一定是一场解脱。

那之后我经历了将近4年的情感木僵,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和意义,但每次因为想妈妈哭到撕心裂肺的时候,我还会在心里跟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去死,我会好好活着,你把我养大不是让我为了你去死。

我曾经是一个虔诚的因果报应、前世今生的信徒。但妈妈走了之后,我对我的信仰产生了质疑,这么多年,除了偶尔几个梦到她然后哭醒的夜,我不确定人死后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世界,在那里死去的亲人可以看到我们。这件事根本无法被验证!

经历艰难的丧母之痛后,我人生中还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好好活着,就算有病,也要带病好好活着,我希望我死在我老公之后。因为那个痛太痛了,我心疼他,不想他去经历。

那么一刻,我理解了我妈妈病入膏肓,还在努力生存的决心。虽然她知道早晚要面对,但她一定是希望我晚一点、再晚一点去面对。

这件事还改变了我的生死观。年少无知时是不畏生死的。所以我大学时,会轻易对我妈妈说出,你死了,我也去死。但随着人越长越大,身上的责任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死亡渐渐变成了一个沉重的事情。

我们先要面对至亲的离去,这已经很痛了。但更痛苦的,是有一天,我们要面对自己的离去。心要痛到什么程度才会放弃挣扎,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口气?这一闭一吐之后,生离死别,今生再不相见。

所以当今天我人生第一次高烧到40度的时候,我除了给自己打气,快点好起来,还控制不住的想如果真把自己烧走了,我得提前嘱咐我老公,迅速把我忘了,立即找到新伴侣,继续自己的人生。如果死亡就是灰飞烟灭,不想我的爱人为了一团虚无,伤心难过。如果死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看到他伤心难过,我会更加于心不忍。

这大概是我能送他最后的爱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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