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初上小重山——闲愁几许
江恒康眼里的陈繁荣与她的同龄人及周围人是不同的
江恒康给陈繁荣的第一定义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古典女性:缘于她的家庭教养,和自小博闻强记积淀的底蕴,陈繁荣言行举止中,表达出的小家碧玉的沉稳和精致,较于梅眉她们就更明显些;而学识和职业的熏染后,则自成她的干练和洒脱,生活里的她看不到模棱两可的时候。
江恒康更多的时候见到的,是绕于外公外婆膝下的陈繁荣,那时候的她表达出的是温驯乖巧,偶尔古灵精怪一回,也见她耍她的小脾气,而那多半是跟外公斗法的时候。和她接触几次后,她对她的圈外人的冷淡和疏离就看得相当明显,多半的人,她维持着必要的礼貌和礼节,不相干的话题很难让她参与;而她的圈子很小,除了梅眉和几个自小而大的朋友,除了她的亲人,她不大接近其他人,更不轻易让这些人接近。
江恒康那时候也还是她的圈外人,但是江恒康有着上辈人的交情,能在外公家里自由出入,他得见陈繁荣的时间比其他人多,感受也多些。许多时候,江恒康看陈繁荣,或捧本书、或听阙歌、或做点小手工、或看《机器猫》的痴萌时……一颦一笑、低眉颔首间的韵味总令他心旌神摇。更像看一只甜梦正酣的小兔子,不忍也不敢打扰,想把这恬睡中的小兔子移至自己的臂弯手侧,轻触细抚,精心呵护。但是陈繁荣对他,总走不出最早那句“江哥”的称呼。从卫生局相遇到现在,三个多月一百多天,他如此频繁出现在她眼前,并且在有意无意间刻意流露出的“某种企图”,以她的聪颖,她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江恒康感觉不到她的点滴反应。但是江恒康安慰自己,繁荣没有明确的反对和抗拒,就已经是给了自己机会的。
江恒康托南方的朋友捎了两部手机回来,一部胭脂红蛋形的手机甚是别致,他配好了手机卡,配了个金色小福袋的挂饰,这是他为陈繁荣准备的。
陈繁荣下夜班的第二天是出班休息,早八点即可下班,江恒康一直等着这一天。他提前一天就跟自己的头儿告了假,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就往外公家里来。远远地,江恒康就望到一身运动衣的陈繁荣,步履轻快地就要转过街角,他不顾路上行人众多,加快了车速,及至陈繁荣身后,长按了声喇叭。
陈繁荣闻声转头,见是江恒康,笑语嫣然,“江哥,早。”她一身运动装束,长发梳成了麻花辫搭在肩头,一手拿只球拍,一手拎着一袋子菜,运动后的脸蛋上,两团活力四射的红苹果肌,与往常江恒康看到的有点不一样。平底动动鞋令她高度又低了几公分,江恒康坐在车上刚好与她平视。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挂在车头上
“吃过早餐没?”
繁荣点点头。
“那我们回家吧。”江恒康示意下陈繁荣很乖觉地坐上车后座,两个人一径回家来。
外公捧着他的紫砂壶站在花架前喝茶,一边跟正晾晒衣服的外婆闲话家常,见江恒康穿着便装这会儿过来,还捎着陈繁荣
“小江,今天不上班啊。”
“我们组刚结了一桩案子,可以轻松两天了。”
“你的工作主要在物证鉴定那块,如果包括痕迹鉴定就跟法医的工作类似,那样跟咱们繁荣算半个同行了。”
“外公,同行是冤家,我可不想和繁荣成冤家。”
外公听他说,不自禁的笑声也高起来,丢下晾衣服的外婆,示意江恒康跟他到了书房。江恒康进屋,看见茶几上他的茶杯里已经泡好了茶,还冒着热气,笑容也明朗起来。
外公把江恒康带进书房,探头四处望望又小心地半掩了门,把江恒康摁到电脑前,找出一本光碟来,“帮我把这里面,那些个我会玩的和我能玩的,也就是动动鼠标就可以玩的游戏,给安装到电脑里来。”见江恒康江满脸狐疑,外公压低了嗓门解释,“陈繁荣把之前给我装的游戏全删了,说得她在家的时候我才可以玩,还得限制时间……你帮我装好,桌面不要有显示,我斗不过她了,你帮帮我啊。”
外公一脸委屈和不忿气,江恒康暗自好笑,还没权衡好要不要帮外公,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头上尚包着毛巾的陈繁荣,站在门口瞪着屋子里的两人,江恒康冲着陈繁荣撇撇嘴,可怜的外公则只能讪笑着,望着他的外孙女。
“外公,不是不让您玩游戏,是不能玩这么长时间的游戏!”面对这个老顽童般的外公,繁荣也是好气又好笑,“您自己想想啊,白天玩得不睡觉,晚上睡觉还得外婆催!您的颈椎、腰椎、眼睛、精神都受不住啦,回头您再闹一回毛病,我妈和我舅又得问罪于我啦。”
外公低了头站在那里,不回嘴也不动窝,象极了跟家长致气的小孩子,繁荣奈何他不得,跟江恒康说,“江哥,你把《雪堡觅食》打开给外公玩,从现在开始计时,一小时后我再来。”再瞪了外公一回才转身走了。
江恒康再出来的时候,陈繁荣坐在廊下,刚洗过的头发披了一肩,正低着头擦她的球拍。江恒康细看下发现是一只网球拍,不由得好奇,“咱们这儿,谁能跟你打网球啊?”
“有人跟我打也没场地给我们打呢,我自己,跟那堵墙打。”陈繁荣似乎在回味对墙挥拍的乐趣,唇边不自禁地挂起些笑意。
江恒康听得新奇,拖了张椅子跟她对面坐下,“一个人,跟墙玩?在哪里?”
“对面的实验小学后面,仓库后面有很大片空的水泥地,很少有人过去,而且靠后的那堵墙是整面的水泥墙,也没窗户,那就是我的陪练。”
“可是有门卫啊,上课时间你怎么能进得去?”
“我可是天生的良民呢,门卫大爷肯定当我是学校的老师,每次我过门岗的时候,他还冲我笑呢。”
如同跟一个老朋友分享了一个秘密一般,陈繁荣抬起头对着江恒康羞涩一笑,江恒康也笑,一为她如此的叙述,一为她如此神情,更为繁荣能如此亲昵对她。
外婆不知道忙哪里去了,外公这会儿专心在书房玩游戏,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阳光满地,花木扶疏,陈繁荣低了头,细致擦着球拍手柄上的汗渍,面板上的泥污,她手里拿着一块细纱布,一点点擦了良久,江恒康也看了良久。
“繁荣,市里好象还没见着有网球拍卖?”
“我爸让他北京的学生寄回来的,我用了两年啦。”一问一答间,陈繁荣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我爸妈这个周末会回来的。”
“繁荣,我也得了件东西,从广州买过来的,你想你会喜欢。”
江恒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带着他体温的手机,送到陈繁荣面前。
“我不需要这个。”繁荣只淡淡看过一眼,话里明显就带上了冰冷
“我特地让南方的朋友捎回来的,你先看看再说,好不好?”
“不用看我也知道手机很漂亮,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手机,更不接受你买的手机。”
“为什么?我买的手机上有刺啊?”江恒康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有些高兴,陈繁荣这句话,倒是他跟她挑明心事的契机。
“给我买手机为什么不先问过我?”
“问过你你肯定不会让我买啦。”
“你买回来我也不会要,不要问我为什么。”
繁荣不想跟他理论,站起身来要往屋子里去。江恒康站在她面前就是不让开,堵着她,
“繁荣,你不要这样紧张,就是一部手机而已,算我酬谢外公外婆和你,一家人对我的关照,仅此而已。”
繁荣这会儿相当于站在他胸前,昂头扫过江恒康的眼神里,满满的愠恼和不屑,“你酬谢外公外婆的礼物给外公外婆吧,我受不起。”
“我暂时只想到给你买手机,要不你告诉我买什么给外公外婆比较好,我们一会儿一起去买来。”
陈繁荣有点应付不来这种状况了,扭转身要往外走,江恒康一把扯住,
“繁荣,你听我说,手机我自作主张已经买了,是吧。你就当帮江哥一个忙。你看啊,我这么大个人,整天在这里混吃混喝,给你们添不少麻烦,你收了礼物,我才有理由,继续来家里蹭温暖,你要是不收,我就不敢再来,外公外婆要是问起来,你不好解释哦。”
江恒康这会儿算是无赖到头了,可是陈繁荣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付他,手臂被江恒康拉住又挣脱不开,又不敢搬援兵,又急又恼,
“你放开我!”
“收了手机我就放你。”
“你无赖!”
“没关系,我耍无赖是为了以后能在家里吃饭。”
“你以后不要再来啦,我生气啦!”
“你越来越没礼貌了,不让谁来家里啊?”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了手站到了廊下,“不过一手机而已,又不让你签什么卖身契约,你不用紧张。小江都这么说了,收下才是大方。”
外公的出现没一点声息,把两个纠缠不清的人都唬了一跳。
“小江,手机给我,你把繁荣放开,科里考试,她这两天要温书,你陪我下两盘棋吧。”
江恒康一放开手,陈繁荣头也不回地冲到楼上去了。
……
过了一会儿,外公踱到繁荣门口招手,“小姑娘,过来。”
“不来,就知道这会儿没好事!”繁荣捧着书,坐着不动,挂了一脸的不乐意。
“江恒康走了啦,输了两局棋,说单位里有事,回他单位饭堂吃饭去了。”外公一边说一边走进她房间来。
繁荣还是撅着嘴,横了外公一眼,把桌边的另一把椅子拖出来,“老太爷,您请坐。”
“这手机你留下来用吧,舅舅前几天还跟我说起来,要给你们换手机,说手机比小灵通好用,年轻人都在用。小江买过来了,你就收着,他这会儿买东西给你是应当的,首先自己不要多想。
“还有啊,你也大了,该学会与其他人相处,尤其是小江这样别有用心的时候,待人接物有个分寸即可,不用太拘谨。自己应分应得的东西,不仅不用推拒,有时候还要争取,理不辩不透,话不说不明啊。该你得的东西人家不给你,其实才对你的轻慢。”
“我收下小江的手机就是收下他的尊重吗?我还怕他误会呢!”
“摆明了小江想追你。小江人也不错,有些事情你可以考虑周全些。现在你跟他,其实是心照不宣相互角力的时候,谁先把自己心思表现出来谁就被俘虏。你直接收下手机反倒有直白的效果,他就得继续揣摩你的心思。这样紧张推拒,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繁荣听着外公哼着他的小调下了,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把扔进桌上的小筐子里,毫不干扰地继续看自己的书。
江恒康单位没事,他其实是害怕看见陈繁荣拒绝的样子,也不敢留在家里吃饭。回到宿舍,闷头睡了一觉。摆弄自己的新手机,对着通讯录里的第一个号码编了条信息,“繁荣,有些距离看似很长,在心里却没有阻隔,有些思念真的很短,却在我心里疯长……”
一个字一个字的拼出来,保存过后,却按不下发送键,无限寂寥地收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