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提议没有受到重视,他们开始着手调查每个队伍中当天没有作战的人,这是个保险的方法,并不令我吃惊。他们是对的,别听疯子的话,或者别轻易听一个疯子的话。但有意思的是,一向恨不得把我踩成馅饼的陈菲菲这次犹犹豫豫地决定给我点认同。那天,我提出了疯狂的猜测,他是跟着大家一同捧腹大笑,私下里又跑过来问我是怎么想的,还有什么新的依据。
我能有什么依据,都是直觉。我就这么回复他了,可他没有变得凶狠,甚至看着挺愚蠢地啃起指甲,发现我在看他,他又一巴掌扣在我头上,但没叫我笨蛋,“草籽,你再琢磨琢磨,琢磨好了来找我。”
我的想法是可以被时间检验的。时间过去三天了,我们一滴水、一片饼干都没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一切。
每天我依旧给我的队员做饭,陪他们吃饭,在食物库里早晚各清点一次库存,其余时间完全可以放心看电视。每次我说食物数目正确,大家都习惯性地说声“太好了”、彼此击掌,又都有些尴尬地彼此望望。每次抗战结束,他们都很累了,所以也不太会说话,而现在,这种沉默就更显得凝重。想想看,偷偷减肥,就是三年有期徒刑,还偷渡到仙女镇,那就是五年有期徒刑,结果这个贼还一手遮天地混入军队、甚至和争着想表现自己的年轻军官们同吃同住一两年,先不说那妥妥的无期徒刑,光是这些行径透露出的了不得的本事就已经让仙女镇警察署望而生畏了。
为了掩盖这明显的马脚,这小偷又做了另一番蠢事。第四天,我们又丢东西了。一个上厕所(小号)的工夫,冷冻库的里丢了几个饺子。不多,甚至不到十个。我一发现,便拔腿跑向清洁室的洗手间,我到的时候,马桶里水花四溅,一枚饺子在便池中央打旋。
虚伪,想掩饰自己暴食催吐的身份、将破案思路转移到“一个喜欢偷食物丢到马桶的闲人”吗?不管怎样,大大小小的蛛丝马迹都在证明我的正确。这让我很是高兴,因为我好像有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个彻底的笨蛋。过去两周的作战特训,我基本上不是闹乌龙,就是做些没技术的活,别说士兵该展示的风采,我甚至都不能证明自己神经正常、智商正常。虽然喜欢做饭,但我还是不甘心做个炊事兵。我是抱着当上大警官、赚大钱出人头地的目的才来受这苦。要知道,之前在河谷学校伺候那些小丫头的衣食住行的工作,我做的得心应手,两三年就当管家,赚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寄回家里,也够买点小玩意给自己钟意的小姑娘们发发了。现在再让我做回炊事兵,那就等于我两年汗水全白流。我走之前,那些小姑娘可都跟小鸡一样挤在学校门口跟我告别,她们中本来就有几个天天跟我眉目传情,当我说未来我会成为大警官、要捉拿头号通缉犯陈大橘,她们马上就说以后要嫁给我。所以我可不能回去。如今,一个大罪犯就藏在我的三名间,简直是天降大礼。这个机会要是没抓住,我就跪下请陈菲菲把我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我每天都在从细节中找答案。从吴鹰飞手背上的小伤口,到牛奇的肿胀的腮帮子,再到陈菲菲总是很臭的嘴巴。他们意识到我狐疑的目光,也有些紧张。
吴鹰飞说他的手背是作战时伤的,“作战本来就会常常受伤啊,不要瞎想了。”
牛奇也拿出自己从一岁到现在的所有照片,“你看,我小时候就是下巴宽……”,他又拿出他爸爸的,还有他爷爷的照片,“他们都是大腮帮子。”
而陈菲菲见我一跟他说话就皱眉,给我好一个推搡,“你说,你怀疑我什么?”
我静静地望着他,果真无畏的目光使得他安静了,“你闻过自己的口气吗?”
“废话。”
“呕吐多了,嘴里会常年有味的。”
“去死吧你。”
我被他狠狠推倒在地,但我也不急,继续探他,“你喜欢唱歌吗?你原来唱歌挺好听的,再唱两句吧。”
陈菲菲一脚踩在我肚子上,“我的大烟嗓是天生的,天生的,不是胃酸弄的!我告诉你,你的推理挺有道理、挺新奇,我刚以为你有点脑子,你就怀疑到我头上了,笨蛋!”,他蹬我一下,收着劲,“笨蛋!”,他气冲冲地走了两步,又一转身踹了我一脚,还是收着劲。
我就这样像个走投无路的流浪汉一样有些不顾风度地挑战着队友的底线。我把食品的丢失情况画成图,有时是既食食品,有时是速冻食品。但凡是速冻食品,每次我赶到洗手间,都能看到整块的食物在马桶底部旋转。有意思的是,不管我用了多久发现食物丢失、又用了多久赶到洗手间,我总能看到食物旋转着被吸到马桶底部,好像有人掐着点等我快到了,再按下冲水按钮。
我还发现另一个规律。如果丢的是既食食品,比如罐头肉,或者罐装整块蘑菇,马桶壁最内侧总能发现星星点点的、溅起来的呕吐物。
我根据自制的“食物丢失曲线”找到了规律,小偷会零作案个两但四天,后来忍不住旺盛的食欲,又连续两天抓取既食产品大吃特吃,大吐特吐。接下来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小偷又玩起冲马桶的把戏来糊弄别人。我也曾怀疑过这明显的规律是小偷刻意演给我看的,但我记得教授“饮食犯罪学”的老师讲暴食规律时强调过,“不要高估你的对手,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揣摩他们的心思。他们可能有些蒙骗你的技巧,但是他们的自律系统早就被毁了,所有行为都是本能。大吃大喝、催吐犯罪、隐藏真相,只有这些。只要你抓住真相,一直追下去,这个犯人一定是你的。”
我收起路线图,想出个计划。这天我照常掐点去了厕所,尔后回到仓库、清点食物。又少了两份炼乳--真是拙劣的演技,什么样的人爱吃这种又甜又腻的玩意。但我不动声色,径直走回桌前,趴在桌上装睡。小偷一定在暗中观察我。他会觉得我已经放弃侦查。他会怎么处理这炼乳呢?我没有跑去那个特殊厕所,因为我已经把它的门从外面锁住了。之前我们封住了那天花板上的暗门,可事偷窃事件还在继续,那么他一定是从厕所门大摇大摆地进去的了。这次我锁了门,他就会去其他厕所吧。而在其它厕所的地面我早已铺好积攒已久的地沟油(反复利用的菜油,都是我在河谷学校做厨师时养下的省钱妙招),只要他进去时心头有一丝匆忙,定会摔个四面朝天、可能脸还会被擦伤,最重要的是,他的鞋印、至少鞋码会留下记号。而我们四个队友有着不同的鞋码,答案就会一目了然。
我又假寐了会,然后出发收集猎物。果不其然,我在宿舍旁的洗手间里看到一对脚印。那脚印不算清晰,滑出个八字形,我根据这油迹就能想象出脚印的主人是怎样摔得四仰八叉……脚底打滑、身体旋转、双手乱抓、后脑着地。门外,是更清晰的脚印。我根据乱糟糟的脚印开始想象偷渡者跑掉的情景:他匆忙跑了十几米,回头看才发现来时脚印,一下猜出我的阴谋,便又飞速蹭地小跑回来,抹乱之前的脚印。可来不及了,只要他好好走路,就一定会留下至少一枚痕印或许轻很、但绝对清晰的脚印。接着,他听到我的脚步声,飞速逃跑,留下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脚印。
我离飞黄腾达从没这么近过。只要掏出卷尺、测量脚印,再去鞋柜那和每个人的鞋对一遍,把情报告知上级,没准下午我就会被通知提前从这地狱般的训练营解放,直接成为军官,甚至因为帮助仙女镇去除一枚血统不纯正的暴食逃犯,而获得荣誉勋章。我简直要笑出来。
我掏出卷尺,开始测量取证,一个坚硬的物品从上方直接砸中我的头部,撞得我吻上地面,疼痛从脑后传来,像是脑壳里发生了了宇宙大爆炸,嗡嗡直响。
我捂着头在地上打滚,卷尺也滚到一边。同样“咕噜噜”滚到一卷尺旁边的,是刚才的凶器,那是一罐炼乳。四周静悄悄的,凶手还在暗处看我。我们丢了几罐炼乳来着?我脑袋痛得就是想不起来,把头埋在膝盖间呜咽起来。
“碰!”,又是一声巨响,我条件反射地弹起、跑开,这次掉落的是一瓶红花油,上面贴张条:不好意思,砸中你了。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大吼,“你就是故意的!”
我的斗志被全盘激发,像老虎般扑向我的卷尺,却看到炼乳早已从摔裂的罐子中汩汩地流出,基本上几个明显的脚印全被这黏糊糊的东西盖住了。我猜出敌人的意图,便一把抓住卷尺,扑向另一片脚印池,第二个炼乳罐头果真砸下,擦过我的肩膀,落到地上,飞快地滚了两圈,粘稠的东西流出来了。我爬过去,唯一两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已经被盖住大半,我刚把卷尺掏出,第三罐炼乳蹭着我的脸落下,溅出的粘稠乳白色液体直接渐入我的眼睛,甚至把眼皮都粘起来了。我开始流泪。等我恢复视力,在场所有可辨识脚印,全没了。
我想起厕所里还有一枚,我刚刚注意到了。可我刚步入洗手间,一股子恶臭袭来,马桶里正“汩汩”作响。我绕过那枚脚印,犹豫着走过去,发现马桶里的屎水正在涨潮,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有人在下水道做了手脚!我刚反应过来对方想借此方法毁掉最后一枚脚印,肮脏的液体喷薄而出,直接打到我脸上。我忍不住,“哇”地吐了,眼睛又被袭击了,视线开始模糊。我不想再看这一地狼藉,可想起眼眶里还有很多污秽,便也不敢闭眼,只得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出门,却又一脚踩到炼乳罐头……刚才想象的小偷摔跤画面在我身上应验了:脚底打滑、身体旋转、双手乱抓、后脑着地。
沾着脏污倒在炼乳里,我半边脸甜腻,半边脸臭气熏天,唇边还挂着刚才的呕吐物。不会有人比我更尴尬了。眼泪不争气地滚出(也可能是被熏的),我本想哭喊,又怕奇怪的东西跑到嘴里,便憋着气在地上趴了半个小时。等我感到再趴下去,自己也会成为酱状物,便脚底打滑地爬起来。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一切收拾好。我特意去了下水道闸门那里检查,一个有用的指纹都没看到。更何况,我们没上下水管道学这门课,这是水牛镇的人才需要学的课,因为他们发明各类变态减肥法,常常导致水管堵塞。等我的队友,或者我的敌人回来后,我才勉强把饭做好。时间不够,我只煮了泡面,这让他们很不悦。我没有跟他们说下午发生的事,但陈菲菲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这屋子里什么味?”,他嗅来嗅去,“你身上什么味?”
“别装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你害我?”
“笨蛋,你在说什么?今天又丢吃的了吧?废物,别把气撒我身上。”
“还装!”
他一脚把我的椅子蹬开,摔得我四仰八叉。今天可真是倒霉,随随便便倒下都会伤到头。我怀疑我的智商直接打了对折。这一摔,我清醒了,劝自己冷静,敌人就在面前,可不能乱了阵脚。可我也不知该做什么了。
晚上,该睡觉了。我做了个带味儿的梦。梦里我变成一只老鼠,在发着恶臭的地下河上的一根木头上漂浮。我努力保持平衡,生怕掉下去。岸边有另一只老鼠,腿部肌肉发达,头上还长着一撮白毛(一定是陈菲菲),那老鼠指着我笑、向我丢石头,我左躲右躲,一不留神便落入物种丰富的臭水里……
我惊醒了,一个想法蹦入脑海。我悄悄起身,去了洗衣房。我把每个人的衣篮子里大刨特刨,可没有一件衣物沾着大面积油污。我不甘心,又去了鞋柜,依旧一无所获,他们今天格外勤快,把自己的靴子刷得晶亮。该死。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
我感到难过。因为我在他们洗旧的作战服上看到泥巴印、血迹、汗渍……这比什么勋章都更能证明一位战士的优秀。回想自己,天天不是套个围裙,就是戴个厨师帽,简直是个沙拉店小弟。我的作战服还是半新的吧。我落寞地走回宿舍,打开衣柜,取出我的作战服,借着月光,我吃惊地看到这衣服竟然不再平整,甚至颜色也不再均匀。我急忙打开灯,看到上面的大片油污……还有油性笔写下的三个大字:乡巴佬。
真是太过分了。
这已然不是简单的自我掩护,这简直就是瞧不起乡下人。我不由地猜疑,这暴食者肯定想好好侮辱我,因为我出身自水牛镇,最后竟做了仙女镇的走狗……去你的,我才不是走狗,我是为了让美丽的物品更美丽、纯洁的东西更纯洁的血统战士,我将为那些命中注定的美丽战斗,把假冒伪劣的、不自量力的、违背自然美学的偷渡者全部踢出。我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这下开始坐在床边胡思乱想。想完个人理想,又开始想起自己的家乡,其实水牛镇是个挺温馨的地方,处处漂着带着奶香的黄油味,不像仙女镇,蔬菜、水果、高纤维面条、蒟蒻馒头……为了不勾起人食欲,政府想方设法把所有食物的味道都抹去了。想到自己对最初的选择产生怀疑,我赶紧甩头让意志重新坚定。我一定要留在仙女镇,成为顶级自律的高等人,出人头地。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嘲笑我,食物还在丢失,而且越来越猖狂。清洁室洗手间的门锁被捣坏,不能被关上。事情还在根据我的预测曲线走着,我们的食品库正在以飞速被消耗。一日,我站在半空的货架前,琢磨了半天。回想起将尽一个月来所丢失的食物,新的线索逐渐浮现……
教授说了,“不要高估你的对手,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揣摩他们的心思。他们可能有些蒙骗你的技巧,但是他们的自律系统早被毁了,所有行为都是本能。”
我跑到三号货架,萨其马还在。跑到罐头室,羊肉汤还在。最后跑到冷冻室,搬开几个大火腿、又踢开几个吃了一半冻起来的沙丁鱼罐头,终于找到奶茶冰糕的盒子。它们被封装成十二支一盒,齐齐整整地放在大纸箱里。我拿出一盒,轻如蝉翼。打开一看,果真是空的。我又查了几盒,都是空的。答案瞬间浮现脑海,我激动得一下子蹦到雪糕箱子里,把里面的空盒子踩成稀巴烂。冷冻库那么寒冷,我却激动出了一身汗。
饮食自律系统被摧毁的暴食患者,是绝对无法把自己最爱的食物保留超过一周的。他会被这大吃特吃的念头每时每刻地折磨,折磨上一周他便会缴械投降,会不管不顾地投入到美食带来的肤浅幸福了。陈菲菲爱萨其马,可萨其马的库存还多得是。牛奇爱羊肉汤,他说最棒的食物要忍到最后再吃,便很自律地从红烧牛肉罐头、红烧猪肘、麻辣金枪鱼罐头吃起,所以羊肉汤还好好地存着。这两位意志力很强的人一时不刻地训练自己的忍耐力,又或者,琢磨大事的大脑袋没有被“吃”搅得无法思考。而谁爱吃奶茶冰糕来着?是吴鹰力。我见过他第一次吃奶茶冰糕的样子。如果有一天金蝴蝶答应我的告白,我也会是这副表情。
自那之后,我就琢磨着怎么抓他个现形。而且,我越看他越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脸不算方,但牙齿泛黄,嗓子虽然不哑,但我注意到他常吃润喉糖。他手背的上有三两个马蹄状的小伤痕--我在他擦枪时偷偷观察过。那其实不是伤痕,而是茧子。暴食催吐太过频繁的人,手背上都会磕出马蹄状的茧子。其实看到真相浮出水面,我心中有些难过,因为吴鹰力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成为了不起的大警官,那我会认为是吴鹰力。他很谦让,作战能力很强。如果我有生之年没有实现自己夸下的海口、抓住头号通缉犯陈大橘,我不会有丝毫遗憾,因为两年的锤炼让我看清自己的斤两。可要是吴鹰力失手了陈大橘,或者职业生涯中没抓住几个和陈大橘比肩的通缉犯、捣毁他们掌控的几个地下减肥点,那我会很惋惜。过去一年,他就像个灯塔,向我展示一名真正的士兵该有的力量、风度和气魄。我很依赖他,想过要和他成为一辈子的兄弟,因为我知道自己很难有出息,但只要跟随他,也会混得很得体。
我意识到自己心软了。这可不行。我强迫自己厌恶他。我想起他用炼乳罐砸我的头、他让我倒在屎水里……我又想起捉拿他会给我带来的荣誉,很快便狠下心,下决心要亲手捕捉他。
机会很快就来了。我们第四周的战绩很不错,轮战三次,都是冠军。警察署奖励了一些物资,其中有奶粉,还有红茶。我当晚就做了奶茶雪糕,还亲自捏了不少珍珠糯米丸。雪糕的味道丝毫不亚于大规模生产出的冰棒。我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果不其然,吴鹰力连吃了三根,我们看着他笑。一共六根,他吃了一半。要知道,他向来是个绅士,极少露出贪婪的嘴脸跟人抢好处的。我劝他,“队长,别吃太多,会拉肚子。我在冷藏室里还冻了一些。”
他听了,脸有点红。牛奇笑话他,“我真怀疑到时候敌军给他几根冰棍就让他投降了。”
吴鹰力夸我,“你手真是巧。这是怎么做的?”
我一五一十告诉他,还顺便把原料描述得分外诱人,什么香味扑鼻的奶粉、爽口清香的红茶、糯弹香甜的黑珍珠……他听了,点头称赞。
接下来一周,我每天都去检查我的冰棍,发现没人动过。我开始懊恼,不知哪里出错。突然,我发现这个计划的愚蠢之处,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爱冰棒,所有人都知道冷冻室藏着冰棒,他要是出手了,不等于自我暴露?我怨自己傻,但又想起什么,便快步走向粮库,发现奶粉和茶叶都少了,均只剩下半罐子,糯米粉也少了许多。原来他在自制雪糕。真是不得了的发现。我高兴坏了。
当晚,我喝了很多咖啡抵抗睡意,静静地躲在冷冻室旁堆积如山的纸箱子后。凌晨一点时,一个黑影从走廊尽头出现,我困意瞬间消散。这黑影端着冰棍模具,哼着歌进了冷冻室,不出一分钟又哆嗦着蹦出来。他哼的歌让我确定,这一定是吴鹰力。这烂歌只有他会唱。从冷冻库出来后, 他去了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紧张得我大气不敢出,连忙再往角落缩缩。他眯着眼睡着了,我也不知不觉睡着了。凌晨三点,他的闹钟响了,我也被惊醒。我告诉过过他,两个小时足够冰棍冻得梆硬了。他从冷冻库里取出他做的冰棒,又哼着歌,踢踏着脚步走了。我急忙跟上。他进了自己房间,而我确定一切正常后,也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大声的吮吸声,还有零食袋子的摩擦声,他甚至开心得笑起来,声音也变细了,这难道是他真正的声音?果真声道也被胃酸腐蚀了。
我几次想冲入,但又怕他耍赖,说自己只是在吃宵夜,便决定在他催吐时上前捕捉。我便蹲下来等。他吃了半小时,我就在门口蹲了半小时,心里琢磨着过一会要怎样抓他,先拍照,还是先绑起来。终于,他结束了快乐的堕落仪式,要去对自己的身体做些罪恶的事了。们开了,他快步跑出,快得我跟不上。但我还是尽力跟着。果不其然,他去了清洁室后的洗手间。他摔上门,但因为门锁坏了,我随时可以冲进去捕捉他。我在等待。门缝里,他弯腰跪在地上,像是给马桶在进行叩拜。他伸出一根食指,弯曲它,伸入嘴里,直到半个拳头都消失不见。他的手开始疯狂抽动,这导致我想起一些淫秽的事情。我想笑,但我忍住了。终于,“哇”地一声,他大吐起来。而我一秒不能再等地冲进去,我想狠狠推他一把,看他淹没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就像他当初害我倒在屎水里一样。
“喂,吴鹰力,我的配方好吃吗?”,我大吼。
他身子一震,明显受到惊吓。他想起身,我也准备好把他压下去,可他却又自己慢慢跪下,开始咳嗽,先是只是小声咳嗽,后来变成咆哮了。他倒在地上,满脸通红,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身子像濒死的鱼般原地跳动。他望着我,双眼都是血丝--我也才明白,为什么日常生活中吴鹰力眼里也总有血丝,我以为是他嗜睡、容易犯困,或者得了眼疾,原来是催吐时眼球受到压力从而血丝遍布。他艰难地说,“快帮我……快帮我……呛……呛!”
我冲上去,把他翻得面朝下,疯狂拍打他的后背。洗手间漂着奶茶香,瞬间把我带到总也是充斥着食物香气的水牛镇。我拍了几下,手都麻了,可他没有好转,汗液、鼻涕、口水纷纷流下。他像个泥巴人一样要融化了。
我们的努力赢来他一秒钟的清醒。他发出指令,“脱……脱衣服……”
我赶紧解开他的衬衫,看到的东西却让我惊呆了-- 衬衫下,他竟然穿着厚厚的棉坎肩、胳膊上套着好几节袖套!怪不得我刚才努力地拍打,力气还是传不到他的身体。他的棉坎肩是仿肌肉形状的,虽然做工粗糙,但还是模拟出了胸肌和腹肌的形状。原来他一直假装强壮。
我决定把嘲笑暂且搁置,努力扒下他的武装,可接下来看到的简直更是让我吃惊。棉坎肩下,他贴身的背心紧紧包着他细如柳条的腰肢,和挺拔的椭圆胸形。我看着这女性身材,忘记了手头的拍打,可吴鹰力竟然操着女音跟我说话,“快……快点……我……窒息了……”,我赶紧继续,但看这单薄的身子板,又不敢下手过狠。
终于,她“哇”地吐出一大口奶茶,跪在地上大口喘息,也不翻白眼了,也不挣扎了,彻底老实了。他,或者她,像个畸形儿,上身是玲珑有致的女性身材,下身还是那对孔武有力的强健双腿。想必,他的腿上也裹着不少东西。
按照计划,我应该扑上去抓住她,可我瞬间什么都忘了,脑海中回放着这两个月和吴鹰力队长朝夕相处的画面。他帮我挡了一两个来自陈菲菲的拳头,他还在我体力透支时把我的行李箱扛在肩上走了好几公里,我闹笑话、我犯乌龙,他都开口平息队友的怒气。可是他好像……不,不是好像,他就是个女的。
“你……”,我想问刚才一切发生的是不是真的。
“对,你没做梦。”,吴鹰力的声音化成沙哑的女声。
“你……”,我想问她是不是女人。
“对,我是女人,”,吴鹰力从裤裆里掏出一根黄瓜,“硌死了。”
“你……”,我想问……我也不知道问什么。我甚至以为从我把自己泡到屎水中的那一刻起,我就睡着了,现在都是梦。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罪犯,她偷渡、易容、还混在象征着仙女镇最高安保力量的警察署瞒天过海了一年多。她一定是个大罪犯。我要是抓住她,我这辈子都可以摆脱炊事兵的命运了。
吴鹰力走到水池边,漱口,然后翘着兰花指,挺讲究地把手纸叠得方方整整地塞到指间,开始小心翼翼地卸妆。我盯着她,视力变得格外好。她那英气的眉毛被洗掉了,剩下两条像柳叶般秀气;她的双眼皮贴被摘下,本来剑眉星眼的帅哥瞬间变成个眼角下垂的姑娘,她解释:“别失望,睡一觉眼角就又紧致了。”,她脸上根据明暗原则精心涂抹的各类阴影也被抹掉,挺有棱角的脸也线条圆润起来,最夸张的是,她把瘦脸贴一撕,腮帮子一下就肿起来,我认出来了,这就是教科书里描述的“催吐脸”。紧接着,我注意到她鼻尖的雀斑、嘴角意味着食欲旺盛的痣……
“你……”,我想问她是不是在逃暴食犯人中的那个头号通缉犯陈大橘。
她又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对,我就是那个头号通缉犯,陈大橘。”清除所有标记清除选中的标记错误类型无错字 - 写作(在线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