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真的是一个极好的本钱。它具有无穷的活力,象一个永远也掏不完糖果的罐子,让你相信明天的太阳永远是新的,一切俱有可能。
木苏苏没有太特别的想法,也没问什么人要见她,此行又是福是祸,她跳上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晃荡了一个多小时,重返当初和那位金融行业的师兄第一次见面的广场。
广场作为城市地标之一,忠诚地记录着城市有序的,奔腾不息的进程,路人健步如飞,匆匆。
木苏苏第二次来到总部,第三次见到二老板。
这一次,倒是直奔主题,没有丝毫等待,“木苏苏,如果让你去负责一个分公司,你看怎么样?”
这是什么情况?
木苏苏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忙不迭拒绝了这个提议。她的原因很简单,自己初来乍到,还不具备担纲这么一个角色的实力。
“你很不错。一般人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高兴还来不及,成天做梦都在追逐名利。”二老板拿着一摞可能快马加鞭送到的培训回馈资料,盯着她。
木苏苏倒也未置可否。人与人对自我的认知与把握的程度,其实很不一样。
结论是,改派去物流仓担纲。
就被引领着去见大老板。
第一次和大老板面对面。
木苏苏后来听闻,眼前这个人,喜欢和员工谈生活,谈理想,谈心。
大老板没有针对升迁决议发表同意,或不同意的意见,更透彻地说,他们没有聊到工作,以致木苏苏不怀好意地揣度这两个老板间的真实联结的动机。
“因为一些原因,现在都是某总在负责,他很严厉,也很苛刻,全办公室都听见他在骂人。”大老板伸手把办公桌上原本打开的手提电脑合拢,话音顿了顿。
木苏苏没怎么搭理他,她忙着东张西望,怀抱强烈的好奇心,打量着这间宽敞的董事长办公室,他的身后立着一个大大的,开放式的多层陈列柜,每一层都有格子间隔,摆放着各种人文气息的装饰物件,比如花瓶,石头,玉器,艺术雕刻等等,木苏苏的眼光就追随着它们,一个一个逐一观摩,刹那感觉扑面而来的气息,深沉,压抑,又或见素抱朴,缺少明艳的色调,和一种生动的流畅。
见物如人。就拉回视线,回到讨论的议题。
“哦,骂人?”木苏苏眉头挑了一下,
“比如骂红梅不会做事情,包括骂自己的秘书到哭,骂前台。”大老板家常便饭似的说。
骂人,是需要合适理由的,不能乱骂,倘若乱骂,犹如泼妇撒娇。
大约还扯了一些心理学研究、禅修的话题,听闻了一些动听的,暂时看不出背后深意的好话。也扯了一些墨城分公司的员工思想动态,
“据我们调查,舒曼想走,原因仅仅是自己男朋友现在工资比自己高,心理不平衡。”大老板脸上就现出一点正义凛然的姿态。
木苏苏才知道他们的客服经理动作还很快。但是,这完全不知道分公司哪个小人出没,给总部报黑料,倾轧同事,纯粹它妈的瞎扯淡。
为什么这样子判断?
常人拿脚趾头都能想到,两个人过小日子,一份优秀的感情,彼此期待着彼此变得更优秀,对方取得了相应的成就,高兴都还来不及,何来心理不平衡?!这份真挚的感情,难道被演绎成了彼此竞争的关系?这是夹带了多大的怨恨其间呀。真不知是谁心理不平衡。
岁月其实也给过木苏苏教训,她明白一份不恰时宜的感情,真的能够演变成颜面、名利间的殊死搏斗。但,我们不能这么样去臆度自己的员工,去这么恶意地中伤,却不从自身反省原因。
原来,每个营业部,是有一些耳目,或者心腹的存在。
舒曼是否在员工面前表露出过“它妈的,我的工资这么低,我男朋友现在都超过我了”,木苏苏想,这也有可能,这种随口渲泄,不走心之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就成了自身镀金的,飞黄腾达的预科。
于是,她就作别了,也没有感恩戴德的一丝丝情绪。临时搭上交通极其便利的动车组,回到墨城去,准备做分公司合并、搬迁节点的工作交接了。总之,这是她想要的,合乎内心期待的一个结果。
隔日开往远郊的通勤车上,坐了一车前途未卜的人。他们表面若无其事,隔窗瞧着在国道两旁,向后倒退去的旷野和厂房,心里在思虑着什么,只有自己才悄悄知道。木苏苏在这个路途中,才知道大名鼎鼎的DHL竟然有一个庞大的营运基地,座落此处。而前些天因为邮寄手提电脑,她骑车数十分钟,已经进入过另一家大型宅便利的工厂。她的视线就追随着这一大片覆盖下来的暖色系建筑,远去,远去,心里为这个小城如此生机勃勃的工业化而感叹不已。
“大家听好了,谁也别想作弄谁,不然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出发前,业务骨干坐在司机右侧,有意、无意地,特别说给某个人听一样。
鸦雀无声。
人,贵在有自知自明。
木苏苏无声笑一下,诚然大家都要吃饭,可哪儿又有铁饭碗呢?如果有,请大声说出来,就怕未抵达现场,一干人早已争夺得头破血流,陈尸遍野。这时,可能只有极个别人才知道,她马上要离开此处了。
就到达了轻纺重镇,虽然是城乡综合部的模样,却欣欣向荣,马路上车一溜烟跑过卷起漫天灰尘,两面伫立着崭新的,整齐的小楼房,和邋遢无关的建设者们健步如飞,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和幸福的微笑。
这一天,分公司驻地的内部安置已到了收官阶段,所有在岗员工本日的目标,是把一楼和二楼的门店布置起来。
于是,两个负责人之间,就发生了争执。一个认为刚运到的大型货架,先归位,再补货上架。一个反驳说,“先运二楼的,女孩子们全部动起来,给一楼的货架上货,再归位置放。”
“上好货的货架,我们肯定搬不动,到时又要卸下来。”赵经理瞪着眼睛。
“搬不动我负责!”那位年轻的负责人就发怒,硬梆梆甩出这么几个字。
最后,赵经理妥协了。
就到了秀肌肉的时刻,一楼负载重荷的货架,就那么倨傲地等着一众男人们发起最后的冲击。
嗯,搬-不-动。
年轻的负责人就急了。赵经理瞪圆了眼睛,一一扫过货架两边就位的,大多数都是弱不经风的“搬运工”们,“使出你们的劲头来!”他发号施令道。
“一、二、三!”
“呀!呀!呀!”以负责人们为首的男人们就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蹬起足跟,抡圆了膀子,使出吃奶的劲头。工人阶级体力上占优,小知识分子螳臂挡车,好歹团结就是力量啊,女孩子们远远观看着,心提上胸口。
木苏苏有那么一刻,就感觉这种材质的货架,会不会因为超负荷载重,在搬运中,象一张铝制壳子,突然对折,坍塌?这个念头飞快地一闪而过。此时,
货架颤巍巍,“走!走!你们前边的走起来!”有人就吼叫。货架就沉重而缓慢地位移起来。一步,两步,步步为营。
好了。
木苏苏很理解他俩争执所在。太着急,就容易武断,跌跌撞撞着慌不择言。她个人更倾向赵经理的意见,是安全的,稳妥的。
其实那时的人心向背,还很明显,负责人们带领下的团队,仍然充满了奋斗的激情。公司当时也的确招聘到了一些很不错的新秀,比如此处的客服经理,就是一个优雅的女生,也许这两个人,前几天已经在那场培训中打过照面。在那个午后,她闪烁着一对幻彩的美瞳,主动介绍起自己,两个人就边往货架上上货,边浅浅聊着天,此景深深地镌刻进木苏苏的记忆。在这个午后,她才知道“美瞳”隐形眼镜畅销的原因,它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种怎么样的摄人心魄,同时幡然醒悟,“原来公司对客服经理有颜值要求,这些女孩子们,个个是美女啊⋯⋯”
货架整理工作收尾时,一个趔趄,她的脚直接飞去货架金属外包边,血,从大脚趾头的趾甲里洇出来。
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娇气宝宝就得以踮着脚掌外出,一路找寻药店去买创可贴,近距离观察这个经济重镇。
江南水乡之灵韵无处不在。沿着分公司的街往前行,出现了一个工艺品市场,这个市场由很多间商铺集结而成,商铺内悬挂着各种艺术画件,陈列着各色手工艺成品。店主就鱼目混珠,有些看上去是和文艺沾点边的文人,有些小店老板就如“挂羊头卖狗肉”,眉里眼间流露着险诈。这个下午的市场,商贾比肩,雅俗共赏,待价而沽,恭喜发财。
但见一个老头坐在工作台边,背对着门外。
“请问附近有药店吗,怎么走?”木苏苏走上前,鼓足勇气问道。
老头儿置若罔闻,醉心于自己的书画工艺。
就准备离开。老头突然转过头,眼睛抬起,从老花镜后,老眼昏花地谄媚了木苏苏一眼。“你看怎么样?”他提挈着沾了丹青的毛笔,发问。
只见眼前的这张工作台上,杂乱地堆摆着各种工艺辅料,和一纸摊开的半成品,顺着墙壁往上,未知名的画作镶嵌在一溜玻璃镜框,悬挂起来,象一颗颗冉冉上升的新星。
老头对她吹嘘起一些艺术创作的专业名词。木苏苏就赶紧扮出谦卑之态,附和一番,表示“公司就在旁边,下次再来帮衬您”,云云,落荒而逃。
这是她在分公司最后的一个下午。又因为脚突发受伤,现在她不用再参与到其他工作事务。她来到三楼的办公区域,向年轻的负责人借用电脑,将工作交接清单作最后的梳理。只见电脑桌面的纸上,书画着“爱情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爱情三十六计”,是当时流行的一首歌。
“我的家乡在遥远的草原,”他微笑着说,“刚来公司时,哪里都要去跑,后来才慢慢做了起来。”他沉思了一下。
这是俩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流,此前她还有所顾忌他是否设心防,万万没有想到,一起意,就深远。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出自漠上的他,数千里迢迢,模子里却刻画着南方人的模样,意蕴着南方的风霜。他又是怎么步上这一条青云直上之路呢。木苏苏思索着,不由得对眼前这位敢想,敢干的青年男子刮目相看。
尘埃落定。回程的路上,这一车人因为彼此就要各分东西,又也许因为这一日所识见,恍然,这时的气氛又微妙地和缓起来,今日已然落幕,明日会怎么样呢?明日又能怎么样呢?
推开车窗,此刻傍晚七,八点的时分,暮色清浅,灯火茕微,夜尚未及,小满已至。
这一日,蚕神诞辰。小满之日苦菜秀,小满已经来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