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枝伸手接过药碗,递到李瑞暄面前,轻声说:“瑞暄,喝药吧。”
李瑞暄止住抽泣,自己伸手接过药碗,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了下去。
王桂枝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女婿,又看了一眼炕上的馒头,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姑爷,瑞昀他们从家里拿了些馒头过来。你拿几个过去给亲家母她们垫垫饥吧。”
牛家平闻言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看岳母和屋里的其他人,心中有些羞愧,踟蹰不前。
李瑞晶听到母亲的话,已经动作利索地抓起几个馒头,站在炕沿上,递给犹豫不决的牛家平,脆生生地说:“姐夫,给你馒头。”
牛家平觉得羞愧难当。他不是因为对李瑞暄愧疚,而是觉得这是“嗟来之食”,内心很想拒绝。可是,冬夜漫漫,实在是饥饿难耐,他只好倍觉屈辱地低着头,伸手接过了馒头。
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王桂枝又说道:“请告诉亲家母一声,今晚我们母女还要在你家叨扰一晚,明天早上我就会把瑞暄接回家去。”
牛家平立刻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王桂枝,嘴里小声说着:“瑞暄她怀着孩子—”
王桂枝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正是因为她怀着孩子,需要好好休息和有人照顾。我看在牛家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们李家替你们照顾她。”
“岳母大人,这于礼不合。”牛家平还想争辩,因为他知道不能让妻子这样回娘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李瑞暄这样一走,后果是自己不想承担的。
年少气盛的李瑞昭忍不住开口说:“怎么就于礼不合了?也许姐夫应该解释一下,为啥我姐她会伤成这个样子?”
李家的人们从进门到现在,始终没有问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是他们不想知道,而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关心和照顾李瑞暄上面。
听到李瑞昭直接问出了大家心底的疑问,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李家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牛家平身上,让他感到无形的巨大压力。
他并不是为自己的行为自责,而是担心李家人多势众,更别提李瑞暄两个人高马大的弟弟在一旁虎视眈眈。
大冷的天,他的额头竟然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子。
“哥,你在干啥呢?怎么老半天不见人影?”牛家安突然推门进来,无意中解救了牛家平的尴尬。
牛氏跟在女儿身后,慢慢地走进了房门。
牛家平赶紧把手里的馒头递给妹妹,嘴里对着牛氏说:“娘,我小舅子他们拿了些馒头来,给咱们垫垫饥。”
牛家安一把接过了馒头,有点开心地说:“有馒头,太好了!我都快饿死了!”说着,毫不顾忌地拿起一个馒头就啃了起来。
牛氏目光复杂地看着屋里的人们,再看看神色不佳的儿子,嘴里轻轻地说:“让李家小哥儿费心了。”谢谢二字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就是没有说出口。
王桂枝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她用不容置疑的坚定口吻,轻声细语地说:“亲家母,我刚才告诉家平了,我们母女今晚要在这里叨扰一夜,明天我就把瑞暄接回家去。”
牛氏闻言,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自己说:“亲家母,之前我们已经说过,家平家的怀着牛家的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回娘家去。我们牛家没这个规矩。”
王桂枝轻轻笑了,温柔地说:“亲家母,你们都知道大夫说了,要保住孩子,瑞暄必须吃好、睡好、心情好。如果住在这里,还要劳动你们来照顾她,不如让我们把她接回去,好好休养一阵子,把身子骨养好才是。”
牛氏有些犹豫不定了,她真的没有心理准备来照顾怀孕的儿媳妇。在她的心目中,儿媳妇就是应该为牛家生儿育女,为牛家当牛做马。自己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婆,怎么能屈尊降贵地伺候儿媳妇?
听说要照顾李瑞暄,牛家安急急忙忙咽下嘴里的馒头,口无遮拦地直接说:“哪儿有让婆婆伺候儿媳妇的?想要躺在炕上享福,还是让她回娘家去吧!”
王桂枝点点头,表示同意牛家安的意见。她轻声说:“的确不能让亲家母伺候瑞暄,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去。”
牛家三人竟然出奇一致地没有再说话,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李瑞昀夫妇带着李瑞昭告辞回家,王桂枝带着坚决不肯离去的李瑞晶留在了牛家。牛家平独自回西屋睡下了,牛家母女俩和李家母女三人在东屋炕上胡乱对付睡了一夜。
共同经历了一个身心俱疲的晚上之后,留在牛家屋里的人们都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夜色渐渐消失,窗户纸上透出一丝丝淡淡的亮光。远处的鸡鸣传来,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躺在牛家东屋炕梢的李瑞暄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嗯,啊,啊!”在冷清寂静的清晨,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本来就似醒非醒的王桂枝猛然间清醒过来。她一骨碌翻身,神色紧张地俯首看着紧闭双眼,紧咬双唇的女儿,轻声问:“瑞暄,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一向觉浅的牛氏也被吵醒了。她听到了儿媳妇的呻吟和亲家母的询问,心里厌恶地嘀咕了一句:“连个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一下,真是烦人!”
她翻个身,假装还没有醒来,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脸色煞白的李瑞暄听到母亲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轻声哀叹:“娘,娘,我、我、我肚子、肚子好痛!好痛啊!”
王桂枝闻言,如雷轰顶。一个刚刚摔倒,出过血的孕妇肚子痛意味着什么,生育过多次的她太明白了。
王桂枝焦急万分地一边轻轻估摸李瑞暄的额头,一边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安慰道:“瑞暄,娘在呢。咱们一会儿就去医院!”
她没有说:“去医馆”,而是明确说“去医院”,就是表明了要不惜代价诊治女儿,挽救女儿腹中的胎儿。
听到“去医院”三个字,装睡的牛氏装不下去了。她猛地翻身坐起来,几乎是吼着说:“去啥医院?昨天不是抓了药吗?花那些个冤枉钱!以为我们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王桂枝彻底怒了!她顾不上温良恭俭让,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不需要牛家出银子!我们李家救自己孩子的钱还是有的!”
说完,她对刚被惊醒,睡眼惺忪的李瑞晶厉声说:“去把你姐夫叫起来,我们送你姐去医院!”
李瑞晶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一声:“噢。”翻身爬起来,穿衣服、穿鞋子下地,走出了房门。
牛家安也被吵醒了。她不满地大声嚷嚷:“吵死了!一大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牛氏听闻不需要牛家出钱,她眼珠转了转,不再吭气了。
年幼的李瑞晶听从母亲的吩咐,直接去西屋敲门,同时大声喊着:“姐夫,姐夫,快起来!娘要你送大姐去医院呢!”
牛家平不胜其扰,“哗啦”一声拉开门,眉头紧皱,瞪着矮小的李瑞晶,语气不善地说:“小妹,一大早吵什么呢?”
李瑞晶人小,胆子可不小。她丝毫没有被牛家平有些凶狠的样子吓着,清清楚楚地说:“娘要你送大姐去医院!”说完,转身回东屋去了。
在当时的环境下,西医开的医院慢慢普及,治疗效果在很多方面比传统的医馆更直接、更显著。关键是,费用也要高出很多。
一般人在可能的情况下,还是会选择传统的医馆和中药,虽然效果慢一点,费用还是在可以承担范围之内的。除非万不得已,去医院是不予考虑的事情。
牛家平听说“去医院”,立刻感到一阵肉疼。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不情不愿地套上了衣服,走进了东屋。
他意外地发现,母亲和妹妹安静地坐在炕上,并没有因为岳母要求“去医院”而吵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他直接看向牛氏,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牛氏和儿子心有灵犀,接收到牛家平的疑问目光,很自然地说:“李家有钱,人家要送他家闺女去医院呢。”
牛家平心想:“原来如此。”不要自己掏钱,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转念一想,即使李家自愿出钱,自己在面子上还是要意思意思的。
他做出一副真诚的样子,低声下气地对王桂枝说:“岳母大人,小婿知道岳父母不缺钱,但是瑞暄是牛家的媳妇,这治疗的费用—”
牛氏听到儿子的话,惊讶地抬头看着牛家平,轻轻摇着头,眼里满是浓浓的不赞同。
牛家安直接跳起来,她大喊着打断了兄长的话:“哥,你傻啊!人家李家有钱,你充啥冤大头呀!”
牛家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着牛家安无奈地说:“妹妹,不可造次。你嫂子是咱牛家的人,肚子里怀的是咱牛家的孩子—”
李瑞暄发出一阵沉重的呻吟,无意中再一次打断了牛家平的话。
王桂枝无心再看牛家人的表演,她直接吩咐牛家平说:“姑爷,你赶紧的,去找一辆带暖棚的马车,咱们马上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