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经常发呆,或者坐在窗前,或者站在走廊,倚着石栏,望向操场或远方。
发呆,既是他展露于人的姿态,也是他沉醉自我的时光。
他总像开启了自动模式,一下课,就跳转到“发呆”页面,上课铃一响,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很轻很淡,随即关停页面,终止模式。
李沐之却时常扮演误入者的角色。要么故意搭下欧文的肩,要么伸出两根手指,貌似V字状,在欧文面前一晃,双目一对,旋即走开。
欧文倒也不生气,也不说啥,依然是标志性的轻笑,仿佛只是几根枝条,从肩上、从面前拂过,不为所动。
李沐之也是点到即止,他只想轻轻敲下那扇安静的门,至于主人是否迎客,他丝毫不在意。
别人的世界,终究是别人的。走得进,便稍稍一窥,刻意地闯入,只会招致双方的尴尬和过后的不安。
按理说,欧文和李沐之,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他们的学习、生活,应该像平行线那样,不拐个弯,难得会有交集。可欧文与李沐之,却是相互欣赏。甚至可以说,欧文需要一个李沐之,来感触生命的某种跳动;而李沐之也需要一个欧文,来安放热烈之后的某种冷清。
所以,他们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看似可有可无的交情,是略显枯燥的学习中必需的调味品,让学习不仅是学习,而是一种生活———可以主动抉择的生活。
如果说,欧文是矿泉水,澄澈而空灵;李沐之是白开水,温暖而干净,那么,秦兵则像纯牛奶一般,洁白而淳厚。
洁白的是心怀,淳厚的是性情。
秦兵是个肤色略显黝黑的少年。那黝黑,是运动色,是健康色。阳光下,那抹浅浅的黑,一经汗水流过,便映照出斑驳的亮光,黑光可鉴。
秦兵虽然学习一般,但开朗直爽,深受老师和同学喜爱。他是学校的“名人”,初一年刚入学,他作自我介绍时语出惊人:“我叫秦兵———当兵的兵,我的偶像是毛主席!”
举座皆惊,满堂均笑,大家都被这个健壮的邻家男孩逗乐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小少年,以毛主席为偶像。
水有水的流向,花有花的土壤。秦兵的父亲是个军人,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对那一团团军营绿难舍难分。复员后,被安排在县城医院当救护车司机。青年热血时,保家卫国,盛年不再时,救死扶伤。
有些人,一生的职责就是守护。此中苦乐无人知,有人乐此不疲,有人不得已而为之。而秦兵的父亲,绝对是以此为乐的人。他不仅赐予儿子“兵”的名字,而且把“兵”的担当与热情热血,注入到秦兵身上。
秦兵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他父亲特意请了几天假,带他去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这是一次伤痕之旅。揭开伤痕固然很痛,但忘记伤痕,任其蒙尘蒙灰,却可能重蹈覆辙,再陷困境。
人不能踏进两条相同的河流,却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需要这样一场适时的旅行。沿途的风景不重要,同行的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抵达何处,心归何方。
对于住宿的中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起床做早操的铃声更让人讨厌;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下课铃声更受期待。
中学生,几乎都是易饿体质,一放学,便急需开赴前线,补充粮草。
李沐之和秦兵,习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好像去晚了,食堂就会被人扫荡一空似的。一上桌,更是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仿佛把时间花在咀嚼食物上,是对时间和食物的不敬。
欧文正好相反,总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似乎相当笃定,去得再晚,他的那份食物,也会执着地等他。
朝阳如往常一般拂过大地,大地干净,校舍清新。
李沐之和秦兵亦如往常,短途奔袭,冲向食堂。
不同往常的是,今天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秦兵一边端着八分满的面线糊,一边还用盘子装了两个馒头、一个马蹄酥。
面线糊有点微烫。秦兵右手中指以下撑住不锈钢盆上沿,与左手合作无间。另外还分出两根手指,轻松拿捏另一个装其它食物的浅盘子。
这对他来说只是常规操作,从未出错。
李沐之也是如此。
男生有男生的作派,而女生总是分两次端走,小心翼翼主打一个稳重。
一个人,同时做两件事,也难免出岔子,更何况,只是一只右手,两种分工。
地上不知哪个同学不小心,溅了点米汤。看得出,该同学还十分细腻地用脚底来回搓过几趟,试图把这水分抹净,以免误伤他人。
不料还是误伤了,遭殃的是马蹄酥。刚涂抹的地板,毕竟与自然风干的不一样。秦兵身子一个趔趄,尽管他反应迅捷,保住了面线糊和馒头,马蹄酥却无可奈何地掉落下去了。
秦兵有点懊恼,一脚把马蹄酥踢到餐桌下面。安置好躲过一劫的面线糊和馒头,便捡起马蹄酥,丢进垃圾桶。
一旁的李沐之,早已幸灾乐祸地开怀大笑。
这一幕,刚好被走进大门的欧文看见。他打了一份豆浆,一根油条安稳地躺在豆浆上方,笑吟吟地跟二人同桌共餐。
“我就说嘛,豆浆油条才是绝配,马蹄酥,出身于有油水的富贵人家,人家喜欢的是白白净净有点甜的,豆浆和花生汤这类的公子哥。你偏把他许配给稀里糊涂的,是面是糊分不清的街头小混混。”欧文喝了一口豆浆,开起了玩笑。
李沐之接过话茬:“这么说,马蹄酥是逃婚了吗?我支持她为了爱的抗争,反对你这婚姻包办。”
“哎,不守腹道,不守腹道啊”,秦兵无奈摸着肚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