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家,我总会想起懒凳。
懒凳,其实是老家檐下的一条长凳,两根十来米长的杉木条,拼在一起,就成懒凳了.在农村电视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串门,闲聊似乎是大家唯一的放松方式,每当农忙之余,老家的男女老少常常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长凳上,拉着家常。农村的女人是天生的演说家,长凳带给了她们演说的场所和观众.它们聊着今年的收成,说着那家的小子,这家的闺女,谁家的牛又吃了谁家的菜,闲聊着度过了炎热的中午时光和漆黑寂静的前夜,长凳成了农妇们闲时的乐土。渐渐的,长凳成了“懒凳”。
懒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我并不了然,只知道它比我早先来道这个世界。在我三四岁时,与我同年的堂兄玩耍时不小心被懒凳夹住了手指,听到儿子哭声的三叔,赶忙搬开了懒凳,随后一怒之下,操了把柴刀,把懒凳砍成两节,扔进门前的池塘里。后来,族里的长辈拾回懒凳,在中央添了几块砖,做了个搭台,懒凳又回来了。我想懒凳的年岁应该不幼吧。随着岁月的流逝,懒凳不知平静地躺了多少年,表面的木层开始剥落,披上了年迈的暗黑的衣裳,显得苍老许多,中间的搭台也有些松动,于是在几年后,族人从屋背山上,砍了几条杉木,换下原来的懒凳。懒凳又开始了它新的生命。
听母亲说,年幼时的我,每天早上很早便起来上厕所,过去农村的厕所一般建在屋外,需要打开大门才能出去,母亲帮我开了门,便又回去睡觉。我撒完尿后也不回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懒凳上,望着早起的叔伯婶婆,牵着老牛,挑着粪担,开始一天辛勤的劳作。再大点,我上了学,爱上阅读,没有上学的时候,常常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懒凳上,看着书,那么安详与闲适。及至上了初中,我已很少时间与懒凳亲近了,再后来,族里年轻的人和男人,便很少居家,或在外奔波求生计,或在外求学,家里留下那些年长的老人和柔弱的妇幼。懒凳也慢慢受了冷落,终于成了鸡的栖木。只有到年节的时候,懒凳才又热闹起来。
族里有个习俗,每逢年节,大家庭都要吃顿团圆饭。记得那时候,常常十几二十个人在一块吃饭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到那一天,远方的游子由于路途遥远,一般很少回家,但是当家的男人和女人是一定要回家的,大家一般都会提前一天回到老家。这是难得的安闲日子,于是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来到懒凳上,拉着家常,有时候也会说些天南海北的新鲜事,或是眯着眼晒太阳,坐着也是一天。这份清闲,对男人们来是难得的。下午是闲不得的,因为要预备晚上丰富的菜蔬,等吃罢晚饭,要是天气好的话,特别是有月亮的时候,年长的老人,还有孩子们,便有聚在一起,老人会和不安的孩子,说着村里的掌故,也有说些民间古老的故事。星星一般很少数,孩子们爱独自的嬉戏,野惯了,数星星自是那些乖孩子的爱好。偶尔,一个爱音乐的叔伯,会抬出年轻时用的笛子、二胡,奏上一曲,我们竟也安静下来,听着那悠扬的声音,这似乎是我最初的音乐启蒙了。第二天,刚归家的父辈们,又开始登途外出了!
过年是懒凳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年关,还未及除夕,田里的农事已完,天气开始转暖。留下的人,又开始聚在懒凳上,父母盼望着孩子,妻子盼望着丈夫,孩子盼望着他们的父母。望着门前正冒着气泡的田野,小河上的小桥,还有互成大门状的两棵老树,再来几声燕子的呢喃。那情景,那色彩,仿佛是家乡的亲切的问候。亲不亲,故乡的情,甜不甜,故乡的水,不管走多远,恋家的游子都会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赶。望着亲人们满脸的笑,就知道他的孩子,丈夫,父母已归来。当走到懒凳前,推满欢笑的母亲,便会帮自己的孩子,取出一包预备好的糖果,分发给聚在懒凳的族人。这是一年里最无忧的时刻,短暂的相聚,让这个年提前充满了欢笑。刚回来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们,放下行李,也不约而同地来到懒凳上,聊着这一年里在外的事情,或相识人的消息,或在外的奇遇和坎坷。老人来了,亲切的问着话,在外还好吗?有女朋友了没有?父母来了,说着一些不着边的话,心里装满了蜜糖,慢慢溢出言表。孩子也来了,望着高高的哥哥姐姐,似懂地听着大人们的谈话,时而拉拉哥哥姐姐的衣角;这时候的小手也干净了,伸出来,嚷嚷:“要糖………”,嘴里却还含着糖…… 正月一过,小村子又安静地沉睡在群山的怀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懒凳又成鸡的栖木,偶尔在黄昏时候,懒凳上时常出现一个佝偻瘦长的身影,双眼出神地望着远方。西斜的残阳拉长了他的身影,也拉长了他的思念!
懒凳又开始了一年的思念的守望。
我的眼前有浮现了懒凳,遥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