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横店跑龙套之《看见晨曦》

                (1)

    猎奇的心让旅途的脚步永远定格在了下一天,就像摄影师的镜头让瞬间化作了永远。古人云:人生正道是沧桑,但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某些角落依旧闪烁光辉,像深巷门灯,像海上渔火,像遥远星辰......

    横店的上空烈日当照,云朵却不见了踪迹,一切都像它们联合出的一场戏一出阴谋仿佛要蒸干这大地上的最后一滴水;影视城里,古装戏依旧盔甲套套,抗战剧中依旧炮火连连,纵使有这冰水桶桶,也挡不住那汗水斤斤......

    片场休息是拍戏中几乎唯一的乐趣,但除了聊天我们不知还能干什么,人性的光辉也是在这种时候发现的。

    我的旁边是一位大叔,像这样年龄的群演在横店真的并不多见,一副厚厚的眼镜让他看起来像极了大学教授,脸上纵横交错着的皱纹和平静的眼神多少透露着慈祥,他话不多,但和他主动说话他也不拒绝。他今年60岁,来横店才刚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他几乎没有休息,只要能报戏他就从来没落过,除非是真的没戏像六月份梅雨天戏不多他才停了几天,而这个七月他则没有休息过一天,无论是盔甲戏还是战争戏他从不挑戏,绝无怨言,主动加时,兢兢业业,这吃苦的能力不知让多少年轻人汗颜,确实够汗颜的!谈话当中他说出了他的无奈,前段时间他所在的企业倒闭了,这让他顿时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上有过八十的母亲下有刚考上大学的女儿,而此时的他已是花甲之年,能够接受他的工作实在不多,进厂吗?谁还要;去工地吗?还能搬得起砖吗?想一想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几乎没有门槛的横店了去做一名横漂。

    对比之下他说他感觉活得还比以前好了,他天天接戏再加加时的话一天就能有近两百块的收入,一个月下来就是大大五千多近六千的收入啊,这比他以前的公司高多了,而且剧组还包饭,所谓的拍戏很大部分时间其实就是在等,这也比他以前的公司轻松,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也笑了笑.....

              (2)

    天还未亮,街灯疲惫照着水泥路,两排紧闭的商铺像一只只合睡着的眼,除了偶尔驰骋而过的一两辆小车,这里静悄悄.......黎明之前,凌晨时分,当这个小镇还在沉睡中的时候横漂们就已经开始走动了,他们奔赴剧组的各个集中点,明清宫、秦王宫、汉街们、清明上河图.....穿行于各个宾馆酒店之间,旅游大厦、万豪酒店、假日宾馆.....他们是这里赶早者和守夜人,不是横店人却与横店发生着似乎比横店本地人还要多的各种关系,租房、吃饭和出行:雅堂村房租一个月500上下、楼下早饭店的豆浆配油条、横漂夜市蛤蜊粉10块钱一份、三轮摩托车广州街10块钱一人、横店大学游泳20块每人、二手店市场、美团外卖、滴滴打车.......没有横漂的横店已无法想象,横店似乎已成了横漂们的横店。

    横漂是个复杂群体可以说里面什么人都有,但无论是大学出来的高才生还是平日里痞气十足的顽固分子,似乎已形成了一种共识和约定俗成的默契,那就是对女孩们的特殊照顾和优待:片场中喝水领盒饭女孩们可以直接优先;休息时有座位的地方女孩先坐,就算是已经被男孩先占了男孩们也会主动让出;坐大巴车时女孩子直接优先上车,就算车里已坐满了男孩女孩后来才到,男孩们也会主动给女孩让位.....就这样女孩成了横店里的宝,在女孩子面前大家少见地几乎一致地表现超高的素质和修养,这此乃横店一大现象……

    中国早已过了男女平等的时代阶段,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纪,男生们如何生存或许会成为中国未来的研究话题,这个课题我在几年前就已有了相关研究并想出了我的对策,比如说,以后,我一定要生女孩。

              (3)

    天空那不怎么透彻的蓝终于流露出了雨意,吹过的风在梧桐树上留下的踪迹是它在湖面倒下的倩影,波光粼粼,清风徐来.....其实我们知道在这个三伏天里气温能下降一度就是大爱了。

    可这每天通告还是一出一出,报到的人也是一队一队,当然放鸽子也是一堆一堆,还能坚持跑戏的那分明就是拿意志力在战斗了,报以不死就行的心便可;而那些躲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工或者干脆回家的那多半是对酷暑极度恐惧了,是宁愿被饿死不想被热死的赶脚。

    其实啊让我们惧怕的并不是炎热的本身,春夏秋冬那么多年我们还不够习惯的吗?甚至盛夏的本身就有很多的乐趣,所以夏天是无罪的。真正让我们惧怕憎恨的是!!!那些反季节的各类戏服和道具!!!40度的高温穿着黑色大麻衣已经够过分的了还要套上一副重盔甲而且多数人这一穿就是一整天。还有那些现场副导这还没过多久呢又叫我们站回原地,结果却迟迟不拍把我们干干地晒在那,我们快受不了纷纷找地方躲了,他又说“开拍了站回原地”等站回原地了他又迟迟不拍,你到底搞乜鬼啊!明明是大夏天却要我们穿军棉袄棉裤拿着冲锋枪在战壕里跳来跳去,战火纷飞,炮弹连连,导致现场中暑的好几个,濒临中暑的一大堆,剧组只关心他的拍戏进度,其余的他们才懒得管,他们只会穿着单衣带着湿巾在旁边叨叨叨。古装戏的服装也一律是冬装,某些官服的厉害程度也绝不亚于盔甲,上下衣里外各三四套,一套罩着一套,一件系着一件......戴上官帽,骄阳之下,手机在腰间,五分钟不到,屏幕上就已蒸满了滴滴汗水。

    我们都是长期漂泊在外见识过风雨的人,我们从不惧怕盛夏和炎热,横漂里就有不少来自工地的小伙子,多酷暑的天气都未曾让他们屈服,而如今一世英名但却败在了这盔甲戏服上,悲哉!但话说回来,如果换一种境遇情况也许就大大不同了,比如说你把酬劳提高到三百块每天,我保证盔甲戏根本不算个什么,哪怕让他跳油锅他也赴汤蹈火,但现实中却只有八小时才七十块钱!!

    为什么大多数剧组都是在冬天拍夏天的戏,夏天拍冬天的戏,这是有原因的,因为电视剧的拍戏周期一般都是三四个月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季度的时间,为了让观众有更好的即受感能够在冬天看到冬天的戏,在夏天看到夏天的戏,他们会提前几个月把戏拍好,因此才出现了这种反季节的安排。观众是爽了,可这剧组上下所有的人就不好受了,其中最遭殃要数我们群演们了。

    在横店,每套盔甲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励志的故事;在电视上网络里你们所看到的每一部电视剧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无数个励志的故事…....

            (4)

    这是一年中最色彩斑斓的季节,绿叶红花,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七色彩虹,再加上明清宫的红墙黄瓦,秦王宫的黑色庄严,广州街的灰白相间,清明上河图上的斑驳青苔.....其实,盛夏之下的横店也是乐趣多多的。

    华灯初上,横漂广场便已是歌舞升平,四五点钟时的跳广场舞的大妈终于该干嘛干嘛去了终于轮到我们年轻人的青春舞步的闪亮登场,歌曲的风格和舞姿突然一变立即感觉上了档次,美女帅哥们不乏其中,婀娜身段煞是好看,男孩们“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好不活力,好不热闹,碰出的各类火花,有友情的,也有爱情的......

    在横店我时常能听到广普(两广普通话),这是我熟悉的乡音,因此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便结识了好几个两广老乡(自古两广不分家),“他乡遇故知”喜事喜事......我们瞬间成了好兄弟,如此一见如故仿佛很多年前我们就是一个村的隔壁邻居,又或者是多年以前失散的亲兄弟。我们毫无芥蒂的天南地北地聊,有好群大家都是毫不保留地相互介绍,好通告也是第一时间通知对方.....发薪日有个广东老乡请我去他那吃饭,如果不是通告在身我一定赴宴,下次我请他。在片场中,我们也是相互照料,帮看个衣服道具啥的那都是小事,冷饮你一瓶我一瓶地相互请,买什么东西都不会单个买,肯定预买了另一份是给老乡的,两广人在外一般很少有人敢欺负,因为我们很团结,欺负两广人就等于欺负我!老乡是我们的第二亲人,出门在外哪里有老乡哪里就是家,两广老乡,很高兴遇到你们!

            (5)

    今天清晨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我并没有感到生气,相反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幸福,这群大自然的生灵,灵动而活跃恰好证明了我们的这个夏天也如此生动、活泼。橙色的朝阳染洒过窗,我望着远方的那片池塘倒影着蓝天,天上白鸽飞过,一只两只,一群两群,像是要亲自扮演着这白云的角色,填补云的缺憾......

    横漂中有少数的在校大学生,他们趁着暑假的闲暇来到横店要过一把群演的瘾,呵呵,恭喜他们顺利入“坑”,我保证他们绝对“过瘾”并且难忘终身。这样也好让他们提前体验到学校以外的各种现实,也让他们深刻地知道,残酷不止课堂的无趣和没课时的无聊,还有做群演时的重盔甲和棉军装......

    有个来自山东的胖小伙是青岛农业大学的大二学生,他的专业是兽医,与影视那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过,我的行政管理专业也不见得有多相及,英雄不问出处,只要热爱这都无所谓。

    他的横漂之路并不顺利真可谓一波三折,第一次学校还未放假他逃课出来从遥远的青岛独立一人高铁大巴公交车再加三轮摩托车地终于来到了横店,但在办演员证的时候却因为身份证的原因让他无功而返;第二次,被校方知道了被记了一个大过后,班主任为确保他的安全要求他必须陪同家长一起南下横店,于是第二次他是和他爸一起来的(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诧异,校方也太搞笑了吧,把大学生当成小学生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次他终于把演员证给办下来了,之后就又立马回去了。我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横店了,他这三次来横店前前后后的各项费用一共花掉他4000块,而他仅仅只是为了提前把演员证办下来而已,用得着这样吗?他是有多喜欢演戏啊!

    现在终于放暑假了,他也终于得以开启了他的群演之旅。呵呵到底有多过瘾,也许也只有他知道了,不过看着他日渐缩小的体型,我想这最过瘾的莫过于减肥瘾吧。

          (6)

    这是我第一次在横店看到了彩虹,它像一条彩带镶在了蓝天白云之间,此时天格外蓝,此时云格外白,美得实在太分明。现场我们所有的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掏出手机拍下这幕美仑美奂的瞬间,生怕它突然会转瞬即逝。彩虹的美是短暂的,但人们对美的追求却是永恒的,哪怕是一刻钟的美好,也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封存.......

    我们经常会遇到大夜戏经常要到凌晨三四点才收工,这时公交早已打烊,剧组也没有给我们群演们预留专车,所以我们这时最多的是拼车--滴滴打车,当然也有走路回去的。在车上我们偶尔会和司机聊聊天,有一次乘搭我们的是一个老司机有60多岁的样子,我问他那么晚了怎么还出来拉客,他说白天里竞争不过那些年轻人而且白天车多他有时反应不好就容易出事,所以他大多时候都是跑夜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规则,愈有规则就愈发身不由己,愈身不由自就愈发沧桑,愈发肮脏,所以如果江湖的尽头是成功,那成功的道路不是沧桑就是肮脏,如果可以选择我选择沧桑.......

    特约是每个群演的愿望,它不仅薪酬高而且还有剧组的特殊优待,出场十分钟不到其收入就已经相当于群演们的好几天的工资,所以特约让很多群演都趋之若鹜。因此某些手段就来了,各种送礼请客吃饭KTV统统都用上,有甚者还做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勾当,恨不得用尽我华夏五千年以来的各种阳谋阴谋.....可到最后,他们也没挣多少钱甚至有的还负了债。有个认识的哥们,他一个月跑了20多天的特约,竟然月尾时存款也几乎接近零,他还是好的拿钱买了几句台词几个特写收支也差不多平衡,而有的则是特约拍得越多就越负债,该怎么说呢?都是自己给造,就是他们毁坏了整个的气氛,他们才是潜规则的始作俑者,没有行贿者就没有受贿人,行贿永远排在受贿之前。官场上也如此,受贿官员确实可恨,但那些行贿的商人和个人比官员们更可恨!

    终于,下来的几天横店要降温了,得益于即将登陆中国南大陆的台风,台风当然是个不好的字眼,但此刻我为什么却对它有了谢意,谢谢它即将给大地带来的雨水和今天这一抹美丽的彩虹。

            (7)

    今天的通告排在了下午,我是有多久不需要那么早起可以好好地睡个懒觉了。整个上午我要好好地摸摸吉他,然后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到楼下不远的粤菜馆点上一份广东老鸭汤粉,再到万盛南街买件体恤(本来我有一件质量不错的体恤,后来拍戏的时候不知被谁顺走了,那天全车就只有我一人光着膀子回去,谢谢他没有把我的中裤也给顺走,要不然我只有向剧组借块布了),哦最后再把我前两天的衣服给洗了.......

    终于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回想起7月一号我来横店的第一天拍戏,那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没错,这个月我过得好漫长,而且不止这个月,我五年前开始北上之后的每一年都很漫长,漫长不是因为日子难过,度日如年,而是因为在这每段时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和遇到过很多人,历经过不少事,听过好多的故事,见过不同城市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落,于是不小心就把时间给加厚了,记忆增多了,所以时光就漫长了......

    比如说这个月,我像坐上了时光机在现代和古代之间不断地来回穿梭着,时而秦朝大臣,时而民国公子;时而抗战国军,时而宋朝侍卫;时而十恶不赦的土匪,时而心怀救国救难的爱国学生......演戏有个好处就是能让你体会到不同的时代的不同人生,在这之间品味酸甜苦辣咸,羡慕嫉妒恨,喜怒哀乐惧,哪怕你只是个群众演员,就像周星驰在《喜剧之王》中说的“虽然你地都系饰演路人甲乙丙丁,但系都系有生命有灵魂噶......”

    横漂是个小型社会,在某个程度上就是大社会的一个缩影,里面有非常勤奋天天出工的大爷,也有五六天打鱼二十多天晒网的年轻人;有真正想从事影视业的未来之星也有只想在里面打混只是不想再重返繁重工厂的闲杂人员;有在校大学生也有暂玩几天的游客.....什么人都有,你可以说他们各心怀鬼胎,也可以说他们各有有理想和抱负,都可以!人生是他们的人生,精彩是他们的精彩,糟糕也是他们的糟糕,都随他们去吧……

            (终)

    清晨下了场阵雨洗涤了昨夜喧嚣,凉风扑面,泥土的气息,多久没有这样的清爽凛冽了。天幕换了,心情也换了,静静的幽幽的,忽闻隔壁房间飘来的轻音乐是日本音乐大师久石让的名作《天空之城》,嗯,此感恰好,美好.....

  群演是一个不能长呆的领域或者说行业,这是我这两次来横店的最大体会,它容易让人变得懒惰,变得更加容易接受卑微的现实,然后在漫长的打混时间中消磨青春,消磨意志,消磨理想。因为群演这个群体并不是一个很高级的群体,平日很多人想的说的做的其实并不是关于演戏的关于戏剧的关于艺术的,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很少人最后能明哲保身,全身而退,也许你会说我意志力坚强我能够出淤泥而不染我不受别人影响,其实他们很多人当中在来横店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为什么20多年了每年在横店新注册的群演就有2万多的规模,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出来一个来自横漂的明星,对!一个都没有!究其原因,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出现在了群演的身上:群演虽然在演员专业素养上天生不足与学院派无以比拟,但可勤能补拙,可他们中极少数人想着去学习去提升自己,而是想办法混时间混每天的工资,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有的还在两三天打渔好多天晒网,养活自己都难。

    当然,我们也不要对这个群体要求太过苛刻,因为任何枯燥乏味、无聊单调、漫长残酷的环境和条件都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意志力足够坚强的人,而群演却偏偏就是这样环境和条件:工资最低,待遇最差,时间最长,出镜率最低,环境最严酷,还要整天面对着领队和现场导演的呵斥以及服装化妆道具的各种折磨……当终于一天结束了,天也黑了,末班车也没有了,想骑摩拜自行车滴滴打车手机也没电了,剧组补贴那五块钱的车补就当是明天的早餐钱了走回去吧....回到了家,同伴也睡了,只有窗外那盏昏黄的日光灯和自己作陪。手机赶紧充上电,打开微信,看看还有没有通告......

    这是我的真实生活也是大部分群演的真实生活。残酷是真的,但中间也有不少的美好,比如说这次我以“晨曦”作为标题,那是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东起的那缕朝阳,它就像一个希望每天都和我打着招呼:“嘿!小伙子,早上好啊,记住每天都很有希望,因为我每天都会从这里升起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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