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母亲的彩信,发了一张表妹的照片过来,并附上文字:表妹在她家,说想你。我看着相片中的她,短短的寸头,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动作间仍离不开那种稚气和离不开命运的无奈。
事情要从去年十一月说起,那天,接到母亲电话说表妹生病了,她的父母把她接回当地的一个医院,据我了解,那个医院是当地有名的精神病疗养院。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被震撼了,心底起了一丝愤怒,脑袋犹如五雷轰顶,所有我能想到的可能我都想了一遍,而母亲给我的理由是,可能遗传吧,你表姐不也这样吗。这让我觉得不能接受,我恨,恨我大姨的自私与偏心,但是一想到我表妹,又伤心又难过。我想知道原因,便匆匆忙忙请了假,买了车票直奔家乡。
表妹自出生起就被大姨遗弃在外婆家,一直与外婆相依为命。小时候暑假的时光我都会在外婆家避暑度过。那里有绿油油的草地,清澈的小溪,小溪里面的石头光滑得握在手里也会跳走似得,还有一片金黄金黄的稻谷田,每当收成之际,着实漂亮。因为年龄各方面的原因,我跟表妹接触得很少,假期也是各玩各的。后来逐渐长大,初中开始跟表妹接触比较多,在长辈中了解到她家的事情后也比较疼惜她。
跟她最后一次比较亲密的接触是在我初中刚毕业。那一年,父母按照惯例把我往外婆家送。那时候,表妹一直跟着我屁股转,因为我有零花钱买东西吃,每次有东西吃她就很听话做这个干那个的。我经常教导她长大要好好孝顺外婆,不管有没有钱都要好好读书,读书能改变很多,知识能改变命运。不过那时候不知道她懂不懂。只知道她已经开始叫外婆妈妈,打死也不认大姨是妈妈的事实。我问她,你恨你妈妈吗?她眼神有点恍惚,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恨是什么意思,她只笑了笑说她只跟外婆生活,别人带不走她。
而外婆对于她要离开的话题,也会红了眼眶。但外婆也不逃避她要离开的事实,说,读初中她肯定是要出去的,我这里没有条件,她只能去她妈妈那里。外婆说完还笑了笑,但她的眼神出卖了她,我看到的却是现实的无奈与依依不舍。每当说起这个话题,表妹就会哭,会撒娇,我不走,我不要读了。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离家出走。每一回提到要回亲妈家她都会哭得很厉害,声音也会随着沙哑。外婆只好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回了,妹妹跟我这个老大人生活一辈子好了。然后说完会拥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安慰。
暑假过去了,我迎来了高中繁忙有无趣的生活。假期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一有空就往外婆家去,我开始学习。忘记是哪一天,我妈跟我说,你表妹要被大姨接回家里去了,她要读初中了,不能再由外婆看管了。那时候我开始激动:什么父母呀,生下来说不要,长大了就把孩子要回去,什么意思嘛。妈妈说,人家始终也是妈妈呀,那是你大姨亲生的,现在那么大了能帮帮家里干些农活也好,你看看你大姨家那情况,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沉默了,这大人的世界怎么这么龌蹉,有利用价值就不管生死离别不管悲伤与否就这样生生拆散两婆甥。
表妹的事听听就过去了,迎接我的是高三繁重的学业,母亲在那段时间隐瞒了外婆去世的消息,直到毕业,这让我更恨大姨,如果表妹能陪在她身边,外婆肯定活更久。再然后,我毕业,上医学院,实习,工作……
火车经过的轨道仍旧发着阵阵让人恶心的腐臭 味,烈日的暴晒下那股气味更让人作呕。火车慢慢停下后,我迅速走到车厢最前面,争取尽快离开这个让人作呕的地方。出站后,打了一辆车往医院奔。
医院有些破旧,进去人很少,四周的土地长着些没除尽的杂草,零零星星,感觉有点阴森,跟我平时接触的医院相比,这里出奇的安静。我转了很多圈才找到精神病科,然后看见大姨跟医生交谈。我撇了一眼,我真的不想搭理我大姨。要不是她这个女人,我表妹就不会初中读完就被要求去打工,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表妹这个年纪,还没分的清险恶就已深陷泥潭,独自面对残酷的生活与人心。
大姨与医生交谈完后,走过来对我笑了笑,C呀,你妹妹就这样了,唉,钱没挣到就这样傻傻的了,多谢你来看她啊,不过她现在认不出人了,她连我都不认识。大姨话里夹带着乡音,让我越听越气,整个后妈似得貌似不是自己的女儿般。我嗯了一声,她看我没心情搭理她,也就不跟我寒碜,说,那你去看看她吧,我跟你姨丈就先回去了,弟弟还在家里没人照顾。说完两个人屁颠屁颠的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找到护士询问了情况,她说,你不知道你表妹怀过孕么?我惊恐的摇摇头。我说,我想见她,你能让我见见吗?她说可以,然后她把我领进去一个地方,说,三点钟他们都会在这里玩,一会你就能看见她。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在准备打电话给我母亲的时候,看见几个人在楼下草坪里转悠。我赶紧挂了电话,寻找表妹的身影。人数逐渐增多,我看见表妹纤细的身影往石板凳那里走去,坐下。眼神迷离,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伤痛,疼痛占据了我的心。我又跑去办公室找到护士,说,我想单独见见她,我想知道她认不认识我。护士说,好。
她领我在一个房子坐着,房子里有张很大的木桌,铺满了灰尘,桌上摆这一些假花假叶假枝,估计是拿来诊断病人康复情况的一种方法。心里顿时有点接受不了。那一刻我是害怕又恐惧的。
表妹被一个护士领了出来,她看见我就哭了,抱着我求我带她走。我问她,你认识我吗,她摇头,我心都要碎了。我说,我是你表姐,二表姐。你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吗?她忽然坐了下来,在我放水果的那个位置,她摘起一粒葡萄,吃了起来。我想过去拦着她,因为葡萄没洗,但是被护士拦住了。我看着护士,又看看她,然后在她旁边坐下,她又哭了,躲进我的怀抱里,撕心裂肺的哭,后来安慰不了,护士带走了她,给她打了一支镇静剂。
忙活完后,护士跟我说,你走吧,走的时候记得交钱。我有点疑惑,交什么钱?护士有点厌恶,交住院的钱啊,你们才交了三百元难道你想这样就走啊。我内心是复杂的。妹妹工作这些年肯定将钱给了她父母,而她父母却在这种情况拿不出钱。我立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我问,大姨问你借钱了吗?母亲说,借啦,借了一千块说给你表妹治病。我生气得直跺脚,你干嘛借给她,她没有交治疗的费用就走了。妈妈却说,你着急什么,她的女儿她会不管吗?我跟妈妈吵了起来,管的话是这样管吗,小的时候不要,能干活了就在外婆那里抢回去自己养,还要那么小就出去赚钱,这是父母啊?我把怨恨撒在母亲身上,并且任性的挂了电话。
转身我对护士说,你放心,费用不会欠你们的,我会让她父母来交。我不能让母亲借出去的钱是给大姨和姨丈做其他的事,比如,供养那个皇帝般任性又没有礼貌的小表弟。再询问了一些情况后,我便离开了,走到大门口,我仍看见那被铁网围起来的草坪,他们有些在坐着,有些站在,几乎都是一动不动。我转身,不忍心想象表妹也跟他们其中一个一样,飞快的逃离了那个地方。
回到工作的医院,我愣了,表妹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想不明白。面对一堆繁重的工作,我又忙碌起来。直到看到这张照片,我又回忆起她,她还好吗,还记得我吗,真的是记得吗?她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她恨她爸妈吗?她记得外婆吗?很多问题,我都想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