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寡淡少味。厨师吝于放盐和调味品，端上来的草、面，咬下去没有泥腥，尽是食材原本的味道。
下着雨，餐馆门口坐着一个胖子，一个胡子。
胡子曾是导演，导过一部20分钟的纪录片，讲述某个贵州原生态歌手的故事。在这之前，他一直在艺术圈里做事，美术馆、宋庄都待过。08年时，宋庄的画室只需要1块5一平一天。
几年后，胡子烦了。艺术圈复杂，资本的力量很强大。雄踞顶层的是一群欧洲、美国的收藏家，往下一层是策展人和资本家，起哄把市场炒火了，然后才是知名艺术家和不知名的艺术青年。兜兜转转几年时间，胡子发现自己对出名没什么兴趣。
两人做过一个半月同事。有天上班时间，胡子突然在微信上找胖子：出来吃个饭？胖子说好。就定了这一天，在这家店的门口。谁也没想到下雨。
胖子比胡子大三个月，经验比他浅，坐一起像他的下属。
胡子刚当爸爸。妻子是苏州人，两人在云南泸沽湖边认识。胡子正好在那儿有个项目，去出个长差，碰到她在那儿做支教。见了，聊了，说得没日没夜，是一路人，一个月后就好在一块了。
泸沽湖，夕阳是个斗大的簸箕。
胖子入职这家公司，看到胡子觉得亲切，就上前打了招呼：也是文案，和他一个工种。胖子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根的人，毕业后搬家、换城市、换工作、换女友、换行业，再换工作……走到哪是哪，没一份工作超过一年。这家新公司，他想多交朋友，待长久一点。
胡子的加班把胖子吓到了。起初只是下班的时间比较晚，客户总要修改、重复。接着，胡子只好周末加班。接着，连续两周天天都到凌晨。项目越来越紧，老板偷偷找到胖子，让他分担一点胡子的工作，胖子随便交了差。再往后，胡子开始熬通宵，熬得双目通红，嘴里有口气。但同事还是不满。
一天，胡子从会议室冲出来，拿了烟走到阳台上坐着抽，嘴里嘟哝道：没法干了。
周五，胡子宣布离职。胖子接手了他的工作。
老板偷偷在外面找了好几个人替代胡子工作，没一个令老板满意。
胖子悄悄找胡子问清怎么回事，还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疯狂加班的那几周，胡子的妻子正怀孕，但老板不在乎，不关心。胖子看到胡子离职，心里涌起兔死狐悲的伤感。
说尽了，两个都是俗人，留恋世间繁华，也沉溺儿女情长。办公室里这些不打不行的战争，输了离场，人人心里有数。
26岁，胡子去了帝国之南，旧称安南的越南。他一个人骑着便宜买的摩托车，从北到南沿着南海的海岸线去了十几个城市。十几天后，把摩托车一扔，坐飞机回了上海。回来后，胡子告别艺术圈，投身广告行业。
胡子开过一家小工作室，专接广告导演、制作的活儿。做了几单，发现自己只是广告公司手中的一杆枪，束手束脚没有自主权。加上没挣到钱，咬牙关了工作室，出来进广告公司，自己做创意。
胡子相信创意的力量。台湾有个叫阿原的广告人，转行做了自己一款肥皂，是他钦佩的人。前几天阿原来上海演讲，朋友给了他票，但他没去。「孩子还小。」但他知道阿原要讲什么，他看过阿原所有的公开材料，太了解这个人了。
胡子：「我的想法是回苏州，开一间客栈。」
胖子：「成本很高。」
胡子：「确实很高。活在上海太虚了。这里每个人都活在天上，活在概念里，脚不着地。」
胖子：「没有踏实下去。」
胡子：「开客栈是我一直都有的想法。」
胖子：「可以找朋友合伙一起开。财务合伙人，不管事，只管收钱。」
胡子：「不行。做这个不赚钱，三年五年很难回本，不能坑朋友。我方方面面都想好了，苏州的竹扇、年画、碧螺春，这些东西不花功夫，得不到好东西。」
胖子：「我就没有想法。浑浑噩噩，就在上海讨生活。」
胡子是上海人，对上海没感情。
雨停了。他们互相告别，在路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