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名师。
那时我刚刚毕业,还在乡下教书,有一次同校的一位老师参加汇课,回来后我们都追问她汇课的情况。她说自己成绩一般,不过名次在宋灵慧后面,自己一点也不遗憾。
几年以后,我自己参加汇课,组织汇课的文体局的黄老师在评课的时候,问我认识不认识宋灵慧,在听到我否定的答案后,他说可惜宋灵慧已经调到一中了,不然这次汇课火花可能更多。
宋灵慧是谁?为什么我的同行和领导都这样推崇她?她讲课到底是什么风格呢?
在还没有认识她的时候,这些疑问已经深深地种在我的心里。
直到我后来也来到一中,有幸和她同一年级,听了她的课,我才明白,名师之名诚不虚传。
那一次,她课前讲的是分析句子成分。
因为才上高三,都是新接的班,老师和学生还都不是那么熟悉。可是凭借她抑扬顿挫的语调,平易近人的笑容,深入浅出的讲解,孩子们大都没有拘束,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忽然抛出一个问题,请同学们回答,孩子们纷纷举手,气氛很是活跃。
她走下来,穿行在教室里,说自己要叫一位没有举手的同学,问问他还有什么疑问。然后她就点了那位没有举手的同学。结果那位同学不仅没有疑问,而且条分缕析,说得是头头是道,并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他说的好吗?”她笑着问其他同学。
“好!”同学们鼓掌。
“你回答得很好。”
我们看着她微笑地望着回答问题的同学,以为她一定会好好夸奖这位同学一番。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原本笑容可掬的她,忽然神情严肃,声音虽然不高,却格外有压迫力。
“那你为什么不举手?难道你刚才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们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她不仅没有褒扬,反而是批评。班上一时静极了。
那个男同学结结巴巴说了几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就听到她不疾不徐继续批评。
“老师让你们举手,就此可以推知你们理解的程度,好来安排讲课的重心。如果你们都不举手,老师会以为你们都不会,就会把这个问题作为难点重点来讲,这样浪费的是谁的时间呢?”
“我们的时间。”同学们杂七杂八地说。
“好,浪费自己的时间是傻子,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图财害命。希望以后你们不做傻子,珍爱自己的生命,也要珍爱别人的生命。”
她说着,然后转回头来,微笑着看着那位同学,口气已经和缓了。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位同学很是抱愧,回答得很诚恳。然后她示意那位同学坐下,又开始讲课。
我课下问她,怎么这样厉害,如果换作是我,可能要好好表扬那个学生一顿了。因为那个同学回答得确实很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答得好,那是他天赋好,天赋好,未必有好的学习习惯,探讨问题可以各持己见,但规矩在谁那里都是规矩,刚一开始,就要让他们上课有规矩,这样才可以培养他上课的好习惯,放任他,就是纵容别人,久了,上课状态会散漫无序。对坏毛病,它一萌芽就该扼杀,不能让它们坐大。”
她语重心长地说。
以后我再去听她的课,在她提问的时候,我们经常见到的就是手臂的森林,同学们凡是知道的无不举手。而不举手的同学也会自动站起来说出自己的疑惑,然后她再不露痕迹地引导同学们讨论,由他们自己得出答案。如果这样还是不会,她才肯在要害处点拨两句。看似举重若轻,其实是举轻若重,她从来没有放过学生们的一点疑惑一丝懈怠。
看着这样良好的师生互动,我终于体会到她课上批评那位同学的深意。
除了授课有法,她还心中有爱,课下的她对学生们关怀备至,也因此同学们都亲热地称呼她——宋妈。
名师之名,诚不虚传。
二
她是名师,更是散文名家。
作为一名语文教师,她学为师,行为范,一直默默笔耕,写出了一篇篇佳作。就这样以身作则,引导她的学生们都爱上了语文课,而她的写作又不仅仅止于此,她把她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远方。
家里院子里的蜀葵,楼下静默的合欢树,天地苍茫的大雪,乡村里曾喧闹的井台……都呈现在她的笔下。她不单单是细绘它们的样子,她更是再现了有它们的生活,尤其可贵的是她细腻地笔触下对灵魂深处的开掘,每一锨下去,都有清冽的泉水涌出,让你的心里一凛,然后是洗涤,纯净,浸润。
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有诗云:“画到情深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而她的文章却是饱含深情的画作,既有真相,更有真魂。不信请看下面的一段文字:
二十年前,新村的楼房开始像菜畦里的韭菜一样疯长起来,老村的平房跟村后的老枣树林就矮了下去了。曾经让村子火火腾腾叮叮当当的牛羊鸡狗、犁耙绳套,腿脚太拙,上不得楼,终于进不得家门了。场院里先是跟着骡马跑,后是跟着拖拉机颠的老碌碡们,每个毛孔里,都是蓄满了黍麦豆谷的灵气的。如今,它们戳在老村屋前或土台子上,看有车驰过,静默不语。天暖的午后,偶尔,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走来坐下,跟它一起发呆。
莫非跟当年九河水克秦火一样,楼房把屋子摞起来,就注定了土地被冷落?离开了土地的农民,还是农民吗?现在候鸟一样四散在各地的年轻人,会不会有一天成了城市喂熟的鸟?然后,随着老人们的纷纷老去,村子会不会像倒空的布袋一样瘪下去?再然后,村史馆这一屋子写得密密麻麻的书纸,会不会随着老人们化成了黄土?许多年后,有一天,会不会有个孩子忽然想起村庄,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
读着这样的文字,曾经喧闹活泼的乡村生活就如在我们的眼前。热火朝天的麦场上蒸腾的热气和脸上的汗水,田野里收割庄稼时累麻了的腰,大月亮底下孩子们玩的木偶人的游戏,大雨过后手电筒一晃一晃下篱笆上的知了猴……这些记忆一股脑砸过来,一下子就把你拍晕了。
你会有暂时的喜悦,然后忧伤如潮涌过来。
她告诉我们:这一切已经不在,而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离开了土地的农民,还是农民吗?”她忧心忡忡地问,担心自己那些漂泊四方的农民兄弟。而没有了这些强壮的身影,我们的农村还会是那个火辣辣热闹闹的农村吗?
曾经的我们赤足走在田埂上,嗅着庄稼的香味,脚下踏实,心里安稳。而今踩在硬硬的柏油路上,我们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足迹。她忧伤地问我们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其实不是说我们要回到过去,只是在问,我们还能有曾经的满足、悠闲和喜悦吗?
现代人手中握住了繁华,却也像歌词里唱的那样:心田已经变得荒芜。
而这才是她忧伤目光的方向。
沈从文说“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读着这样细腻深沉的文字,你能认识她,理解她深深的思索,还有她笔下的曾经的村庄,以及村庄里的人。
她的文字是立体的,鲜活的,有呼吸,有脉搏,有心跳。
名家气象,诚不虚言。
今天上午,在文化馆我和友人去听了她的一场讲座。
大厅里座无虚席,两边的过道,还有后面的空地,都站满了人,前面还有一大群小粉丝都席地而坐。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人们都听得极为认真。台上台下的互动热烈而又欢快。
名师名家,她的“名”,可见一斑。
除了授课,除了写作,热心公益的她,一直都在积极地参加当地的各种文化活动。即使是放假的时间,她依然不肯休息,为孩子们准备了这样的一场盛宴。
她讲座的题目是《爱上语文,爱上阅读》。
首先她用仓颉造字的典故来唤醒大家对语文的兴趣。“天雨粟,鬼神哭。”天上哗啦哗啦下粟米的大雨,鬼神都不免忧伤地哭泣。这都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文字的诞生。在文字的里面蕴藏着生命的律动和痕迹。
我们爱上语文,爱上阅读,不是为了单纯的考试,最终我们指向的都是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感受生活之美,生命之美。
她以古今中外书中的“颜如玉”来说明这个问题。
首先她从红楼女儿中的凤姐黛玉湘云说起,凤姐绘形,黛玉绘神,以传神的笔法来写湘云之憨。而像湘云一样天真自由的,国外名作中也有一个,那就是《百年孤独》里的蕾梅黛丝。由此生发,她又讲到了蒲松龄的“狐狸女儿”,以婴宁的“折一巨捆负送之”,来再现婴宁的憨直。听到此处,满厅里都是人们的笑声,后来她又讲了“诗经女儿”、“陌上女儿”。
她讲得绘声绘色,人们也听得全神贯注,即使是前面坐在地上的孩子,也都是少有的安静态度。我们都听得入了神。
最后她总结我们平时的阅读都太粗糙,都没有读出文字里面隐藏的内容。这与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所说的大多数人读书只读故事,就等于只关注了葡萄架子,而忽略了架上珠光宝气的藤蔓的观点不谋而合。
我们读书,为什么读,读什么,怎样读,她讲得既通俗易懂,又生动有趣。
一堂课下来,赢得了听众的满堂彩。
名师之名,“名”在长少皆喜,深浅有度。
名家之名,“名”在读写一绝,研掘更见匠心。
讲完人们还是不肯离开,大小粉丝都抢上来同她合影。
从前读她的文章,读完,我忍不住在下面留言:
灵如竹露滴清响
慧似荷风动馨香
真的,灵慧如她,却又好学不倦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愿她的文章永如竹露纯净,如荷上的微风永远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