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九,沈阳气温陡降,到处是滴水成冰的气象。
和气温一起变化的,还有老爸的睡眠。最近我有些感冒,怕传染给小黑,自己一个人在书房睡。老爸可能因为天天霸着遥控器看CBA,被老妈批评的狠了点,一时意难平,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跑来和我同睡。两个经常被老婆欺负的男人,抱团取暖。
我习惯性地一脸感动,尽量把天聊得既深入又抒情:谢谢老爸,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还是您最疼我。
老爸秒回:不疼你我还疼谁呀?我又不傻!
看看这小嗑唠的,好像他老伴刚批评的人是他最看不上的斯蒂芬森(辽蓝本赛季新外援),跟他一点瓜葛都没有。
半夜咳醒,有几次看见他作“披衣起坐数寒星”状,以为老人家还在“意难平”,佯装不见,翻个身继续睡。
元旦放假一天,全家人都表示要大睡一天,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算,谁也别催谁起来吃早餐。
我多年形成一个生物钟,不管几点睡,早晨5点都得醒。醒来往老爸那边一摸,被窝空了。
人呢?
去老妈房间转一圈,只有老妈一个人,睡得正香。卫生间客厅餐厅该找的地方看一遍,都没人。
联想起前几天老人家半夜不睡数星星的场景,心里不禁一阵小慌乱:这又是要作啥妖?
老爸进城这些年,隔三岔五就弄出一些小发明小创造,一直被劝阻,从来没间断。
奶奶整整活了一百岁。奶奶活着的时候,老爸心里守着那句“父母在,不远游",就在杨树底下守着自己的老妈,哪也不去。奶奶去逝后一个月,老爸老妈随我来到了沈阳。
到沈阳没几天,老爸就开始往家捡各种各样的配件,遇到可心的轴承螺丝小轱辘什么的,还从废品站那儿回购,好好的一个车库,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装越满。小黑停不进去车,难免和我嘟囔。我劝小黑,离开六十多年故土的人,总得让人家的乡愁有个地方安放。车和乡愁比起来,不就是一个代步工具吗?
这些年,小黑从来不服他老公,但从来都服他老公讲出的道理。要说都愿意和明白人干一架,不愿意和糊涂人说句话呢!这辈子,我的一半成就感,都来自和小黑干架。
又过了没几天,老爸就鼓捣出一个自已攒出来的手推车,所有需要在车床上干的活儿,全是在楼下的树叉上干的,4分镀锌管的车架弧度,全是在树叉上一寸一寸弯出来的。所有材料和配件,全是从废品堆捡来的,手里全部工具就是一把钳子一把扳手外加一根钢锯条。车子推在街上,确实有美国大片里变形金刚的范儿,每个见了的人,都担心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每当有人表示担心,老爸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灿烂,无比自豪地说,比买的结实多了,拉一吨东西啥问题没有!都说自己的孩子自已爱,但凡有需要拉东西的活儿,老爸都自告奋勇地带上他的小车。去年夏天到东陵附近挖花土,今年春天去浑河拉水浇葱(种地故事详见浮生《秋天的故事》),老爸都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小车大卸八块,眨眼之间就塞进我的后备厢,到地方用时又咔咔几下就组装成极简版的变形金刚,确有几分神奇。
搬到新房子后,剩下很多装修材料,老爸都宝贝似地收好,连个螺丝钉都舍不得扔,还去左邻右舍家捡了不少。好在这边车库大,任他怎么折腾,都不耽误小黑放车。特别是各家各户扔的各种型号实木合成板,是他最爱,捡了挺大一堆,再装修一户房子都不用出去买了。
去年五一,老人家拿个小手锯在门口晃了几晃,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响,门口的浓荫里,就多了一张四脚方桌。一副象棋一壶茶水两把藤椅一摆,小区的第一个棋摊宣告诞生。没一会儿功夫,就招来俩老头儿,从此小院门口中老年象棋擂台争霸赛天天上演,一直到雪花飘落时节才依依不舍收摊。
按理说,天天招一帮老头下棋的日子应该过得挺充实吧?但老爸时刻不忘用复合型创新人才的标准要求自己,一边买米买菜管家,一边当着象棋摊的擂主天天主持车轮大战,一边也不耽误抽出空来作妖。
去年我出差在外仨月。回家时,小黑二话不说,拉着我直奔公婆住的主卧,进屋一声不吭,双手一顿比划,知道的是久别重逢两口子交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聋哑人在商量搬家。顺她手势一看,1米8的水曲柳双人床床头还在,只是床厢已然变成了2米6的三人床。一个双人床单加上一个单人床单在床上囫囵铺着。
还没等我悬着的心完全落下来,小黑又把我拉到书房,这次不用比划,也一眼能看见双人床早已升级为三人床。
等不及小黑拉,我用电视里警察抓绑匪的动作一把推开小黑的房门,还好还好,小黑结婚时买的双人床还是双人床。
小黑追过来带着哭腔说:咋办呀?
我赶紧用安抚金毛的动作摸摸小黑,用轻声而又十分确定的语气说没事没事,这周末咱俩就去五爱市场,做俩全世界最大最好看的床单。
打那以后,小黑就受了惊吓,听到家里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会第一时间捅咕我:快去看看老爷子又作啥妖呢?
我马上就得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去捉妖。要是再拿把桃木剑,估计都可以演钟馗了。
……
今天可是2020年的第一天啊,天还没亮,这老爷子能作啥妖呢?
竖起耳朵再仔细听听,屋里确实没什么动静。四处细看,院子里隐约有人影晃动。
拉开窗帘,果然看见老爸熟悉的身影正半蹲在小院门口,从红色塑料桶里一瓢一瓢往过道上浇水……
赶紧套件羽绒服冲过去,假装唠家常:老爸,这天都没亮呢,又出来作啥妖呢?
老爸用一副早经过深思熟虑的口气说,我浇水冻冰呢?
我马上想到郭靖夫妇在《射雕英雄传》里冰冻襄阳城墙抗击蒙古兵的画面,试探着问:有土匪要攻打咱家?让他们来一个滑一个来俩滑一双?
老爸白了我一眼,把空桶往我手里一递说:去,再拎桶水来,趁早晨温度低,抓紧把冰冻厚点!
把拎来的半桶水浇完,老爸才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看来你们这脑袋都让电脑给弄傻了,啥办法也想不出来。
我:想啥办法?
老爸:那鱼缸就在门口放着啊?门外是公共绿地,个人物品放时间长了不合适啊。
门口的鱼戏莲花青石鱼缸是一哥们半个月前从河北曲阳县帮着拉来的,一米的直径,一千三百斤的重量,叉车叉到门口说啥进不了院。人少搬纹丝不动,人多抬院门宽度还施展不开,一时没好办法,只好先放门口等开春再说。
我:您冻这冰是?
老爸:等冰层冻厚一点儿,俩好小伙就能把鱼缸从冰面上推进来。
语气坚定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那您半夜就出来浇水了?
老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水得趁天冷一层一层冻。半夜冻得最快,也最实。
吃完早饭,陪小黑去玖伍文化城看一部叫《宠爱》的电影。路上,小黑问,天不亮就听你和爸有动静,是不是又去捉妖了?
我点点头说,嗯!小黑又问捉到没有?我说没有。小黑说那老爷子新年大清早就起来折腾啥呢?
我说: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