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的父亲

        本以为苦难的日子终于到头了,结果老天爷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我也只能笑着去面对…

        我已经30岁了,每天守在父亲的床前,帮他翻身,擦洗,按摩…没有时间去挣一点钱,每天还要给医院交去好几百,朋友能借的都借了,信用卡也办了好几张,每月都要分期付款。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也许只有父亲的心不跳了,我才能跳出这苦难的日子,重新开始我的求学之路…

        一年前,我29岁,却只是个大二的学生,上海财经政法大学。在学校里,我跟那些小同学们说不着,顶多就是生活上照顾点他们,打扫打扫卫生,什么英雄联盟地下城,在我看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都有一个幸福小康的家庭,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吃喝不愁,吃吃玩玩,谈谈恋爱,考试前紧张那么一两个星期,就算解放了。所以,我不可能跟他们一样,我孤身一人,有家不能回,有父亲母亲,却不能喊声爹妈,这些不能全怪父母,也怪我这个笨儿子,笨就笨吧,却还有着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不切实际的狂妄想法。

        跟父母的决裂,是在我高考复读又落榜的时候。我来自河南东部的一个农村里,中考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当时是全家人的骄傲,进了高中,本以为我会一帆风顺的考取大学,可面对城市里的同学轻轻松松就能学会的,我要熬到深更半夜才勉强赶得上进度,他们走读,回家有热乎乎的饭菜,干净整洁的书桌床铺,而我还要在冬天的夜里,下了夜自习的疲惫中用冷水洗衣服。久而久之,不自信,持续的压力难以缓解,无论我怎么努力,我的成绩都难以突破。连续两年高考只过了三本线,家里没有经济能力支持我上昂贵的三本院校,我又不甘心读个专科,固执地要再复读一年。可我还有个弟弟高考考上了本科,还有个妹妹在上初中,我爸说:“你就认命吧,我也挣不了那么多再支撑你,你看看你都20了,邻居家小兵在外面打工,一年还攒个几万块,你都读了两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去打工吧,正好你弟弟今年考上了本科,你还能帮衬着点…咱家有个大学生就够了。”我气不打一出来,回想着几年没日没夜的学,为什么我就考不好呢,为什么就没有一个鼓励我的爹呢,面对父亲的奚落,我不理智的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毅然地离家出走,与父亲,与家庭划清了界限!

      出了门的我,突然间不知道要去哪里,没钱,哪都去不了,家是回不去了,我只能在高考这个漫长的暑假里,在同学们肆意挥霍青春的日子里,走上了打工的道路,我不要挣很多,够我一年的复读花费就行…第一年打工很累,我也找不到门路,钱挣得不多,人也吃不了这个苦,前前后后干了半年,才在宋老师的帮助下,回到学校复读,整个人也没什么精气神,浑浑噩噩的就高考了,结果也可想而知。没关系,现在我还可以坚持,就这样,又过了3年,我终于过了二本线,还幸运地被一所偏远地区的211大学录取,我兴冲冲地去学校报道,去迎接新生活。但兴奋劲没过多久,我就泄气了,这个学校,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没有学富五车的教授,没有庄重严肃的学术氛围,我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却要在这么个地方,慢慢地堕落,我的伤疤仿佛被揭开了一般,献血横流,我这么多年在工厂里练就的坚强,却被这种精神的折磨,轻易击碎,我不能再蒙蔽自己,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回去复读…

        回到熟悉的高中校园,我开心极了,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学习不再那么吃力,有信心考得更好,毕竟经历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高考结束了,在枯燥的流水线上,我接到了宋老师打给我的电话,让我回学校拿通知书。

        等我坐车来到上海,看见这个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繁华魔都,我的心情难以言表,想跟家里打个电话,想跟父亲证明,我做到了。但看着手机上爹这个字眼,我痛恨都来不及,这么多年的苦,转瞬间在大脑中活跃起来,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告诉我自己,我的家是我未来创造的,不是过去的那个家了!学得经济学专业,正好赶上房价的又一轮上涨,我买了套西装,在暑假的时候,我加入了红红火火的上海房产中介,初出茅庐,两个月就挣了近3万块钱,我在心里大声地对自己讲,苦难的日子终于到头了!我突然想到了家,想给我爸妈,弟弟妹妹看看,我挣了这么多钱!

        可能声音太大,吵醒了熟睡中的老天爷,他小指一挥,我的命运又改变了!

        家里人通过宋老师,找到了我,大伯电话里跟我说,我爸暴脾气,在村里跟人吵架,生气,突然脑溢血住院了,在医院里意识都没有,而我弟弟在复习考研,回来了两天,说是自己没能力解决,一走了之了,电话都联系不上…心里的一道坎,一道让我难以回家的坎,瞬间被填平了,揣着暑假打工的钱,我连夜赶回了家里,可惜父亲被送去的太晚,没得到及时抢救,成了植物人,市里的医院已经放弃治疗,让我送父亲回家,准备后事。看着父亲曾经高大的身躯,现在枯瘦地蜷缩在病床上,我满腔的痛恨变成了一汪死水,我带着父亲去了县里的医院,我知道他还没有放弃生命,我怎么能放弃他呢,他肯定还想再看到我一眼,看到我现在挣了这么多钱。就这样,在县里的医院里,每天我亲自给他按摩,擦洗,防止肌肉萎缩,身上起褥疮,曾经轻轻松松把我抱在怀里的男人,现在却如此瘦弱,需要的是我的保护,保护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病弱的母亲,还有专科二年级的妹妹,还有一个考研考了两年却考丢了仁义孝道的弟弟…

        今年中秋节的时候,我专门去了趟宋老师家里,他在我上学,打工以及最近的这段时间里,给了我很多帮助。这次,他和师母劝我,把父亲拉回家里,听天由命吧,我知道这对我好。我两年的休学期快到了,妹妹没出嫁,伺候父亲的重活脏活干不了,不能替我一年。而可恨的弟弟,因为考不上研,女朋友要分手,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没有一点点男子汉气概,当初咱爹都不该那么宠你,唉…

        去宋老师家的时候,他在外地工作的大儿子也回来了,我应届比他晚了一届,算是同龄人,看着他的生活,我不无羡慕,虽然一直在帮我出谋划策,可是这种情况下身为一个儿子的心,也只有我自己能够体会到,我已经30岁了,我现在考虑的没有像他那样要结婚的焦虑,没有买车买房的欲望,我只想在我父亲还有生命的时候,尽我所能,让他干干净净,吃好喝好,等着老天爷的召唤,而不是因为我的疏忽,匆匆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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