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照到操场红毯时,我正攥着给儿子写的信。高三成人礼的红绸带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床头垂落的吊瓶输液管。儿子将信笺郑重地递到他母亲手中,钢笔字迹里浮动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棱角,恍惚间,时光突然在记忆里撕开一道口子。
三十年前,母亲也是这样坐在屋檐下,用粗糙的手指给我念录取通知书。那时信纸沙沙的声响,此刻竟与儿子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重叠。当孩子们把写给父母的信交到父母手里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仪式原是生命最温柔的轮回——我们曾是被母亲捧在掌心读信的孩子,如今又成了颤抖着读信的父母。可母亲的信箱,永远锁进了时光深处。
午后的老宅浮着一层薄尘。兄弟姐妹六人挤在老宅院中,父亲的白发在母亲遗像前簌簌颤动。墙上并排挂着的照片里,年轻的父母正隔着半世纪的光阴凝望我们。父亲的手指抚过相框边缘,像在摩挲母亲生前常戴的玉镯子。纸钱燃烧的灰烬打着旋儿飘向天空,恍惚间那些灰蝶都变成了母亲寄来的信,只是这一次,邮戳盖着天堂的地址。
小儿子在信里说要做自己命运的掌舵人,这话让我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她那时已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却固执地在我掌心画着船的形状。此刻窗外的香樟沙沙作响,仿佛当年母亲给我念信时翻动的书页。父亲佝偻着背往供桌上点上一盘塔香,添了副碗筷,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忽然对着空气轻声说:"她最爱喝我给她煮的酸菜汤。"
暮色漫过祠堂时,我忽然读懂了生命这场漫长的成人礼。儿子接过我们递出的人生答卷,正如我们曾从父母手中接过岁月的馈赠。母亲虽已化作天上的星辰,却在每个子女的血脉里延续着爱与牵挂。老宅墙上的照片、儿子信中的誓言、父亲颤抖的背影,共同编织成时光的经纬,让所有离散的爱,都在记忆的褶皱里重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