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注*本文系短篇《佞臣》续篇

大燕要与西戎和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与杨静怡正在秀坊,连夜赶工为太后缝制她七十岁寿辰时要穿的裘袍。

太监总管来宣读圣旨时,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要杨静怡去和亲?

我怀疑陛下写错了圣旨,可是当总管太监吊着嗓门喊出那句“皇七女安平公主”时,我老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反观安平公主杨静怡,她倒是神色自若,无悲无喜,不哭不闹,礼仪俱全地俯身下拜接了旨。

淡定得好像大祸临头的不是她,而是我这个名不经传的贴身小侍女。

1

第一次见到七公主杨静怡时,我才六岁,那时,家乡闹饥荒,为了一口粥,我被爹一纸文书卖给了人牙子,几经周折后又被卖进了宫。

入宫的第一日,我就遇见了杨静怡,阳春三月,花红柳绿的,小姑娘梳着时新的双丫髻,着藕粉色袄子,坐在太液池边喂鱼,安静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清荷。

我一时走神,失手打翻了原本要进献给太后娘娘的时蔬,嬷嬷当即恶凶凶地过来,左右给了我两耳光。接着就扯着我的头发说要拖去慎刑司。

杨静怡救下了我,我还记得她俯身凝视我的样子,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里倒映着春水潋滟。

“嬷嬷,绕了她吧。”说着她蹲下身来,伸出柔嫩的小手捏捏我的脸,“看她多可爱,好嬷嬷,把这小丫头赏给本宫可好。”

当然可以。

这合宫上下,从来没有七公主要不到的东西。她可是陛下最宝贝的女儿,从小在金罐子里长大的主,别说一个人,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开口,皇帝也会想方设法去给她摘的。

所以,我是有多幸运能遇到杨静怡,并且从一个末等小宫人,一跃成了杨静怡的玩伴。

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可遇不可求。

进宫时日一久,我就听闻了有关杨静怡的各种传闻。

在传闻里,这位小公主就像一颗不染纤尘的宝石一样,发着神奇的光芒。

传闻一——

杨静怡刚出生时,满室红光。有凤凰衔来橄榄枝,盘旋于高墙之上。

钦天监给她卜的命格是,天之骄女,贵不可言,可给大燕带来百年鸿运。

皇帝溺爱成魔,就连上朝时都抱在腿上,偏生这位小公主并不恃宠而骄,小小年纪就特别懂事,对待下人也谦逊有礼。

传闻二——

起初,元帝杨云舒和他的养母慕容太后的关系闹得很僵。

杨静怡第一次敲开坤宁宫大门的时候,就毫不陌生地一头扎进那位雍容华贵的太后怀里,让这位半世寡居的太后娘娘瞬间变得慈爱温和。

来的次数多了,元帝自然也就来了,就这样,小棉袄又慢慢修复了元帝与太后的母子情分,让整个后宫一团和气。

传闻三——

杨静怡七岁那年,元帝生了一场重病,为了给父皇祈福,她跪在佛像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任谁都劝不动。

后来元帝醒了,一睁眼就要找七公主,宫人去叫时,发现她已经饿昏在佛堂。

从此,她就是元帝的命。

她就像大燕的一颗明珠,元帝是衔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宝贝得很。

要她去和亲?

还不如让元帝亲手送了万里江山来得干脆!

“公主,这……不是真的。”我哭哭啼啼地拉住杨静怡的袖子,“我们……我们去求太后娘娘,她最疼爱您……一定会想办法让陛下收回成命的。”

杨静怡静静看了我一会,甚至带着些许笑意,用一根手指头戳着我的脑门:“傻丫头。”

五个月后,七公主出嫁了,排场盛大,大红的绸布从承德门一直蜿蜒至山海关。

而陛下,大燕的第二任皇帝杨云舒,站在极高的楼台上,老泪纵横,哭得失了帝王威仪。

2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杨静怡“被和亲”这件事,其实是她自己主动求来的。

起因是几月前从边关传来的战报,我西征军在与西戎的数次交锋中败了北。为平息战乱,双方和平谈判,大燕愿割地赔款,嫁公主息事宁人。

算起来,从摄政王慕容纾挑起战乱开始,至今已五十年余载了。

而西部争端从未消停过。大燕年年割地赔款、嫁公主和亲,而西戎王永远像一匹喂不饱的狼,日日夜夜啃噬我国土。

其实,此次和亲原定为五公主杨文钦,奈何五公主性烈,闻讯便自戕了,谁都知道西戎大君完颜煌的本性,嗜杀暴虐,残害小妃,据说这些小妃里,很多都是曾经嫁去和亲的庶出公主。

公主自戕对皇室来说是耻辱,对西戎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蔑视?

西戎大皇子完颜宏亲率十万骑兵兵临洛河,扬言非嫡公主替嫁不撤兵。

嫡公主不只有杨静怡一个吗?完颜宏这摆明了要公报私仇啊。

皇帝当然不答应,可是他又没有办法,他手里没有实质兵权,兵权大部分落在一心礼佛不问世事的慕容太后手里。

所以趁太后七十岁生辰日,皇帝请来江南名绣给太后做一件百寿袍服,试图说服这位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交出兵权,救杨静怡于水火。

寿辰当日,这件绣着一百个“寿”字的锦袍终于在前一日赶制成功,轻薄而优质的丝绸,色彩鲜艳而不失华贵,那一百个不同绣法的刺金“寿”字在阳光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孰料,太后她老人家只是阖目养神,手中佛珠转动,慈悲得仿佛一尊活佛。

皇帝腆笑着侧过身,问她:“母亲觉得满意否?”

太后才勉强睁开一线,脸上似笑非笑:“前线战事吃紧,西戎虎视眈眈,皇帝倒有心思捣鼓这些个没用的。”

皇帝面上到底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脸色愈发不好看,殿上歌舞暂歇,太后歪在贵妃榻上,眉目深深,朝下首的杨静怡望过来,忽而面露慈色地对她道:“你随哀家身边来。”

那一夜,杨静怡没回寝殿,据说在坤宁宫与太后彻夜礼佛,天明后,她就跪在金銮殿上,自请和亲西戎。

举国震惊。

3

杨静怡和亲那日,全城的百姓都自行来送她。大家都知道这位勇敢善良的姑娘,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保护着他们免受战乱之苦。

那万人跪拜的景象,让人忍不住落泪。

我有幸随送亲队伍送杨静怡一直到了边塞,西风烈烈,远处有一匹战马飞驰在苍茫刺眼的大漠之中,少年策马疾来,扬鞭挥沙,马蹄踏过边境,砂砾四溅。

“公主。”少年从马上翻身而下,却被侍卫持枪拦在了百步之外。

少年双目赤红:“我欲随公主出嫁,尔等为何拦我。”

我心里一惊,再回身看向杨静怡,朱红的帐幔内,一袭丽影纹丝未动,一切像凝滞了般。

少年白衣素服,头发散乱,赤手空拳打翻了几个侍卫,我一看情势不好,照这样下去,少年要吃亏的。我走向侍卫统领,一把按住了他已经出鞘的剑,低声道:“我来。”

我又转身,走到少年面前,喟叹一声:“顾将军,别忘了你答应过公主什么。”

他抬起猩红的双眸,看见是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玩偶般,委顿于地,哀嚎声遍布山谷。

顾襄平,骠骑大将军顾梁之子,杨静怡的心上人。十四岁便跟着其父驻守北疆,立下大大小小无数战功,是京都无数少女心中求之不得的少年郎。

就是这个白月光般的少年郎,在一次庆功宴上,对一舞惊鸿的杨静怡一眼万年。

后又数次在宫中“偶遇”,再后来就是两人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簪花赠柳的戏码了。

可是,两人的交往得罪了“女儿奴”的元帝杨云舒。

有一日,他们手牵手从外面回宫,一身戎装的元帝冷着脸掠过俯身跪拜的顾襄平身前,叫了一声:“你跟朕过来。”

顾襄平有些胆怯地跟在后面,心里擂鼓一般响,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杨静怡跟在后面,偷偷握住他发颤的手,凑近他耳旁道:“不怕,我会护着你的。”

孰知,元帝直接带顾襄平上了擂场,拿起长枪,指着襄平道:“朕早就对外宣称过,想要娶朕的安平公主,先要打赢朕。”

那日,擂场边上围满了军士,气氛很是热烈,顾襄平知道自己不能赢,赢了就驳了帝王面子,可输了就失了安平公主。

所以,顾小将军一共在元帝的长枪下躲过了三十多招,精力耗尽时被元帝掀翻在地,长枪直接抵住了他的喉咙,再往前一寸可就当场毙命了。

便在此时,杨静怡冲上擂台抱住了元帝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放了情郎。

元帝却笑了,收回长枪喟叹一句:“养了十多年的白菜让一头猪拱了,主人总要拿猪撒撒气的。”

顾襄平与杨静怡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都羞得无地自容,但婚事毕竟是定下来了,京都的白月光娶帝王的掌上明珠,闺阁少女们的梦,碎得无声无息,倒也不敢有脾气。

顾襄平答应杨静怡,等来年开春,便将她娶回去。

可是,等啊,等啊。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漫长到冰雪融化时,杨静怡就像冷冰冰的雪人般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夜,大雨倾盆,顾襄平推开重重宫阙,跪倒在杨静怡的宫殿前,我一打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顾襄平浑身湿漉漉地倚在门边,月白锦袍上全是血污,不知道是摔伤还是剑伤。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影子?

“为什么这么对我,阿静,阿静。”他喃喃自语,喝空一袋又一袋酒囊。

我劝不住他,所有宫人侍卫太监都试过了,烂醉如泥的小将军就像一头猛兽,谁扑过来就咬谁。

最后,公主出来了。

她站在他面前,目光泠泠,却依旧温柔如初,漆黑的眸子倒映着顾襄平狼狈的剪影,而后在漫天的大雨喧哗中,她抿起唇角,像是笑了。

至今,我依旧记得她微笑着问顾襄平的一句话:“年年征战,国库空虚,将军可有把握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她叹息一声,仰望长空:“我却能。”

“若我一人能免万家生离死别,值得。”

顾襄平酒醒了,也不闹了。

他抬眼看向杨静怡,两人就这样定定瞧着对方,眼睛里都含着泪花,天荒地老般漫长。

大概有一个轮回那么长,长到外面的雨都停了,月亮探出云层,把轻纱般的光洒进长廊,拂照在二人身上。

顾小将军应该懂,哪怕大燕其他人都不懂或装做不懂——

年年水患,瘟疫横行,前线战急,粮草断绝,内忧外患。

“大燕不能再打仗了,真的不能打了。”她忆起太后跪在蒲团上,香火缠绕下,她的根根白发以及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透着悲凉。

那一刻,杨静怡忽然就懂了。

顾襄平双眼一片血红,眼底却绽开了笑意:“阿静,你等我。”

杨静怡也笑了,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三年,够不够?”

4

可是,此刻,他怎么又反悔了呢。

顾襄平将十指插入流沙之中,双目猩红,浑身颤抖,涕泗横流。

统领默默看了他片刻,收起佩剑,带领浩浩荡荡的队伍又出发了。

作为杨静怡的贴身侍女,本来我也是陪嫁中的一员,但是临行前,杨静怡向元帝求了恩典,将我留在了大都。

“傻丫头,哪有争着抢着要去和亲的?”杨静怡眉眼弯弯,点着我的脑门道,“你自小最爱整洁干净,你就留在凤仪殿吧,等我回来,我想看到的,还是最初一尘不染的模样。”

不知道为何,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宫婢和主子瞬间就哭成了团。

塞外的风沙真大啊,吹得我两眼酸涩得要命,走了很久,我不经意地回望,顾襄平策马的身影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我才知道已经到边世界了,敌国之将,是不能越雷池的。

马蹄掀起烟尘,远处的地平线渐渐蜿蜒出一道黑线,密密麻麻的像一行蚁队,可是我知道那不是蚁队,那是前来接亲的骑兵团。

待那群蚁队靠近,我才看清为首的将领正是大皇子完颜宏。

西风落日下,他的脸藏进阴影里,我看不清表情,可那双如鹰隼般的黑眸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让人恨不得抽他几鞭子。

马儿踏着沙尘,在原地打了几个响鼻。完颜宏翻身下马,以西戎礼节向公主御驾福了一礼。

杨静怡从内撩开朱红刺绣帷幔,倾国倾城的一张脸令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完颜宏更是目瞪口呆。

想起七年前他初入燕宫,与杨静怡那匆匆一面。

那时,他随西戎史节入宫赴宴,对燕宫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像个笑话。

但没有谁敢笑话他,他可是西戎大君最宠爱的儿子,连元帝在他面前都要矮一个头。

可是杨静怡却笑了,在她偶然碰见他失足掉进太液池时,实在是没能忍住。

当时,满殿太监宫人都手忙脚乱地去湖里捞人。可越忙越乱,你推我搡间,把好不容易拉到岸边的完颜宏失手又推了进去。

杨静怡的笑声吸引了完颜宏的注意,他狼狈地去拽额头的水草,用并不熟练的中原话问她:“喂,你是谁?你,叫什么?”

杨静怡笑岔了气,听到他问,立马又敛了笑,规规矩矩朝他福了一礼:“安平公主杨静怡。”

说着露出深深梨涡,以帕掩住唇角,依旧笑不停。

那时,杨静怡尚未及笄,却初显窈窕之姿。

她与完颜宏的“一笑姻缘”就此展开,此后,他几次派和亲使者入京,有意无意要求娶嫡公主。

元帝听了,摇头戏谑一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想到,杨静怡与少年完颜宏的匆匆一面,竟让这位番邦的小王子一直念念不忘,几乎害了相思病。

“公主许久不见越发美丽动人了。”完颜宏深邃的眉眼,闪着星辰般的光芒。

杨静怡明显比七年前稳重多了,只见她躬身还礼,一举一动更显端庄典范。

西风烈烈中,她血色的嫁衣衬着天边的一道晚霞,静默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转过身,对着她身后的送亲团队行了中原的大礼,笑道:“各位回吧,辛苦了。”

身后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呜咽,随风飘进每个人耳中,大家情绪似乎都被传染般,眼泪簌簌往下落。

首先爆发的是护卫统领。

他“哐当”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将它插入西戎的土地上,咬牙切齿地对完颜宏道:“我负责把我们大燕最珍贵的公主送到贵国,贵国若让她受到半分委屈,我大燕百万子民必整装待发,踏平西戎的每寸土地。”

杨静怡背过身,不让我们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右手却紧握成拳,纤纤玉指间,横卧着一只精致小玉瓷瓶。

那是顾襄平托我送她的,里面,装着我大燕的国土,以及,他的思念。

5

岁月无声,憔悴了流年。

杨静怡和亲整整二年了,宫里的每一天每一个人都在变化。

元帝更加勤政了。

太极殿里夜夜亮着灯,有时到了破晓都不灭。

校场的兵卒再不懈怠,日日闻鸡起舞。特别是顾襄平,不到一年功夫,他就从骠骑校尉一路晋升为左司马大将军,又成为京中那些贵女们仰望的白月光了。

不少大臣求着与顾家攀亲, 仗着几两军功便央求给自己女儿赐婚。

元帝还未及表态,顾襄平就亲自把婚退到了朝堂上,只见他未着朝服,穿着与杨静怡初次见面时的旧衣裳,上面打了几朵海棠式花纹的补丁,杨静怡的刺绣手艺出自皇太后亲传,自然很别致。

所以当顾襄平把一件带补丁的衣裳穿成一种时兴。

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是,他在上朝时穿这样的衣裳还是很失体统,新晋的臣子不明所以,斟酌着询问,顾襄平则温润一笑,一脸柔情:“昔日未婚妻补的。”

后来,所有人都沉默了,再也没有人敢提赐婚的事了。

而我与凤仪殿的宫人也没闲着,日日夜夜忙碌着,把大殿扫得一尘不染。

因为杨静怡极爱干净,我想,等她回来了,看到如此干净的屋子,心情也会很好吧。

大燕的国力在一日日强盛,武力收服了好几个小国后,元帝开始试着与西戎谈判。

所以我们都猜测,杨静怡要回来了。

杨静怡是在五年后回来的,可惜回来的只是她的一坛骨灰。

当一身戎甲血迹斑斑的顾襄平把它抱回宫的时候,元帝晃了晃身子,直接从龙椅上栽了下来。

据侥幸活着回来的宫女述说,杨静怡刚嫁过去的时候,就被完颜煌收进了后宫。

可是,完颜煌已经八十岁了。

新婚夜,公主在房内哭得惨极了,等第二日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发现她浑身遍布淤痕。

后来,家暴更是家常便饭。

后宫里的女人怨气重,他们嫉妒公主年轻貌美,嫉妒她受宠,所以各种阴损的招式都往她身上使。

那段时日,奴才想过给驻守边关的顾将军送信,可是,公主说,现在正是艰难时候,她不想让顾将军担心。她说过,给他三年,就给他三年。

再后来,完颜煌吃了一种壮阳的丹药,在折磨了公主一晚上后就暴毙了。

此后不久,西戎内部爆发了一场动乱,大皇子完颜宏继位,按照祖制,父死子继,公主又成了他的妃子,期间日子相对好过了些。

可是,西戎各部统领一致认为,是公主害死了他们的老君主,要求完颜宏放人。

完颜宏霸着不放,便爆发了西戎内部规模最大的一次动乱,完颜宏在这次动乱中被人射杀。其弟完颜烈承其位,续娶了公主。

完颜烈完全继承了乃父秉性,凶残暴虐,且好色无道,总觊觎着公主身边姿容出色的女子,公主护短。完颜烈便恼羞成怒,开始对公主大骂,继而拳打脚踢,公主被他打到流产,月子里又伤了风,身子渐渐就垮了。

侍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详详细细地向元帝汇报了杨静怡在西戎近五年的生活。

元帝坐在龙榻上,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然后一巴掌扇向自己的脸颊。

顾襄平直直跪了下来,堂堂七尺男儿,杀敌无数,此刻,却痛哭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抚着杨静怡的骨灰坛,口中喃喃:“阿静,是我食言了,我让你足足多等了两年,多等了两年啊。”

说着中邪了般,也像御座上那位一样,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自己。

这诡异的一幕看在朝臣眼中,不觉搞笑,而是悲哀。

是啊,我泱泱大国,无数男儿身强力壮,却让一个弱女子身先士卒,大燕的男儿就该赏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

合宫举起白幡的那一日,一心向佛、避世寡居的皇太后拄着龙头拐来到太极殿。

她已经很老了,连走路都困难,元帝过来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慈爱:“听说我的静儿回来了,在哪呢?”

她摸到杨静怡的棺木旁,轻轻靠着她,笑着,却老泪纵横:“孩子不怕,回家就好啊。”

“舒儿,你过来。”她朝元帝招了招手,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一物。

那是一块龙形玉牌,表面光滑透亮,色泽鲜明,像是被人时刻摩挲把玩过。

元帝瞪大了双目。

这可是他苦尽半生都想得到的东西,这块普普通通的玉石,曾掌控了他的半壁江山,扼住了他的咽喉。

而此刻它就这样安安静静躺在掌心,不知为何,竟觉烫手。

“以前不给你,是觉你心浮气躁,做事鲁莽。哀家一直在等一个契机,看来,时候到了,舒儿,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

说着,累极了般摆摆手,又贴着棺木说了几句悄悄话。

当夜,这位掌权半生的皇太后就去了,临终前留下懿旨,秘不发丧,让元帝将她葬在皇城近郊的一处密林里,那里依山傍水,还有一处别院,风景秀丽,确实是个好地方。

6

出征西戎的那日是个极好的天气。

元帝穿着一身铠甲,不顾群臣反对,决定御驾亲征,挥师洛河西,直捣西戎内部。

那日的风有点大,刮得战旗猎猎作响。我在城楼上瞧见他们眼中的恨意,撕心裂肺,像头饿狼。

我就知道他们会赢。

果然,不到十日,大燕的军队便将完颜烈的人头斩于马下。

顾襄平杀得最狠,据说一入西戎地界,他见人就杀,最后满身浴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打到最后,西戎都没人了,残余兵士跪在地上求大燕将士绕他们一命。

所谓,穷寇莫追。

元帝有心放他们一马,却被顾襄平乱箭射杀。

他双目猩红,怒道:“放过你们,那我的阿静你们怎么不放过?”

从西戎回来后,顾襄平便褪去一身铠甲,换上那件绣满补丁的长袍,恭恭敬敬跪在大殿上,请求元帝赐婚。

“五年前,臣与安平公主定下婚约,如今她回来了,臣自然要将她娶回家。”

元帝含着热泪,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的安平已经走了,爱卿还是要向前看的。”

元帝不答应,顾襄平就把头重重磕在地上,直至满脸是血。

后来,顾襄平就抱着杨静怡的骨灰坛拜了天地,后辞官归隐,一辈子守着一座孤茔,孤独终老。

(番外)

再后来?

再后来,我就满龄出宫了,攒了些银两,在城东巷口开了一家酒坊度日。

来我这的客人很多,请的说书先生是附近私塾的夫子,他最爱讲的便是安平公主杨静怡的故事。

想不到,杨静怡的故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被改编成各种折子戏。

更夸张的是,大家把杨静怡改成了历劫的花神下凡尘。

再后来,我也老了。

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的,也不知道谁先发起的,民间建立起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庙观。

年轻的父母指着被香烟缭绕的花神娘娘的雕塑说:“这花神娘娘是我们的安平公主,当年为了我们大燕的百姓,自愿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花神娘娘救了许许多多人的命,她宁愿自己去和亲,也不愿百姓受苦。”

“你们要永远记得她。”

我才知道,原来,杨静怡在百姓心里,就是个人,只是大家宁愿相信,她是个神,她只是来历劫,迟早,还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后史书载,大燕建国四百余年,再未有一个姑娘和过亲。

大燕的男儿宁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要保护他们的姑娘平安顺遂,和和美美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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