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雨滂沱。大大的雨,落在办公室门口的那几株开满花儿的白玉兰上,却没有消减去空气中弥漫着的怡人香气。我瘸着脚走过,闻着甚好。
为此,我觉得我总得写点什么了。是呢,许多年了,我再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风花雪月而很想写点什么了。或者说,许多时候想写点什么,却很要顾虑自己不该写什么。
我的老师跟我说:无论如何,要坚持写作。好友也跟我说:营营碌碌终究是无意义的,只有写作是留给自己的。
昨日,偶然翻回一四年给第一届学生编印的《晨风》,读了里头几篇自己的旧文。文字里,我仿佛读到自己没有发福的身材,读到尚且清隽的面容,和一颗未染烟尘的心。虽然说,年轻时,谁都是面容姣好,谁都像白纸一样干净。但,我们终究骗不了自己,生活或其他,总在我们自知或不自知时,便教我们越活越不像自己,或说越活越不是自己想要的、喜欢的。
八年前春,外婆过世翌年,姨父带着母亲等一行人去南华寺,请大师诵经祈求老人家亡灵安息。我和表姐三人在长辈们到之前先到了曹溪门。那日,也如今日般大雨滂沱,我们被淋得很狼狈。时任曹溪佛学院教师的宗岳法师领我们到他的山房,品了二盏茶。茶间,我向他请教了许多禅宗上的问题。具体都谈了些什么话题,如今我已记不清。倒是记得山房之外,雨声渐小,我身上的狼狈与不适也随着茗烟消散了。多年来,我时常回忆起那日情形,而今回味,莫非佛法的奥义就在于教你随时随地忘却一切受于身或受于心的枷锁。
这几日,母亲嚷嚷说胸口疼痛,那日还险些晕厥。我带她到医院检查,果然心血管的问题已经不小。母亲自嫁入我们家,生养了我们兄弟五人,操持家业生计,数十年奔劳未曾停歇。年过半百,不但操心忧虑着儿女们,现又要操心忧虑孙子们了。儿孙的一动一静,全都牵动着她的心脏。我以为,就是因为常常放不下,身体才至于这样。中国的父母都是这样,人生至死,都难逃儿女债。然而,即便一生操劳,从无自己,却依然关心着我们是否要二胎的问题。常常语重心长要我为后半生长远思虑。作为潮汕家长,当然不能免俗地更希望我能再有个儿子。我纳闷,为何人年龄渐长,反而执念越强。
我不由得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母亲(或者说大多数潮汕母亲)是否真的愿意再生育这么多儿女?人的一生,究竟是前半生大半辈子能过得从心由己为福分,还是晚年得享所谓天伦为福分?且是否儿女众多就一定得享天伦?但我的经历见闻告诉我,真正的晚景凄凉并非老来受苦,而在老来眼见儿孙受苦。
复读《红楼梦》,一阕《甄士隐解<好了歌>》读到我心里去。生之为人,都不过在人世间走一遭。世人大多都为声名所累、受执念所困,而实质上一切的“不从心,不由己”,都无法使人幸福。
此文至此,大雨已霁,先前滂沱又何如?
方楠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八日于龙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