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野蛮生长的歪脖子树,生长在山崖边,听过风的嘶吼,沐过雨的潇潇,感受过阳光如蚂蚁般的小脚摩挲肌肤的轻痒,还有远行的鸟儿在枝头歇脚时的轻喘……
这不是我,而是当写下这个题目时不由自主的想象。
一、乡村四季
生命是一场不知落脚何处的旅程,而起点,就是那个自己出生的小村庄。村庄有很多榆树,蹲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因此得名榆树坪。
春天,榆钱飘飞如雪,纷纷扬扬。有的落在房顶,落在院子,落进露天厕所,落进与之比邻的猪圈,落遍每一个角落。落在池塘里,供鱼儿吹泡泡;落在深井中,做青蛙微型的手帕;落在小溪里,随泥鳅一起游向远方,又被我们围起的小小堤坝阻挡,在水中打转,冲撞……
夏天,夜晚出奇地静谧。天空低得就像搭在四合院上的画布,画布上的星座流动着,千变万化,像魔术师的表演。这时候,自然会听到大人们关于牛郎织女等等的故事;这时候,还会听到一种叫“我儿错夺”的鸟的悲鸣,以及这只鸟的故事。这是一个后母原型故事,后母为了将丈夫前妻的儿子赶出家门,就给了哥哥(前妻之子)和弟弟(亲子)每人一包种子,哥哥的是炒熟的种子,弟弟的是新鲜的种子,约定,谁的种子长不出来,就得离家出走。在路上,弟弟闻到哥哥的种子散发出香味,就要求和哥哥换,结果,哥哥的种子长出了粮食,弟弟只得离家出走。鸟的悲鸣就是无尽的忏悔,“我儿,错夺!”后来才知道,这种鸟就是子规,是对离家出走的孩子深情地呼唤。
秋天,是属于我的季节。人进化自猿猴,而我又属猴,爬树自然就成了我的特殊本领。这一本领,用在正经处,就是帮父母上树摘梨、苹果,打核桃、酸枣,一根绳子,一个篮子,爬高上低,直到把枝头最后一个放进筐中;用在调皮出,就是淘鸟窝(不在秋天),从屋檐下的麻雀窝里常常会淘出蛇,从百年老榆树上,俯视整个村庄,也是一件极快意的事情。到山上放牛的时候,会被一起放牛的邻居激发着去爬树,一棵一棵挨着去征服,当兴奋过后,精疲力竭地回到树下,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只是一只给人解闷的猴子。
冬天,只要第一场雪下过,整个冬天都不会少雪,山中太冷,很难融化,何况那时候的冬天,雪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堆雪人,打雪仗,是不必说的,最有趣的是在大人必经之路上溜冰,把每一个斜坡变成自然溜冰场,然后在一旁静等大人们在上面滑倒,然后大笑,然后作鸟兽散。当然,作为农村的娃,正经事是逃不掉的,上山砍柴,回家烧火,担水调煤(将水、土、煤调和一起),拾茬垒塄,推磨碾谷……
无论正经的不正经的事做过多少,而作业都不在考虑之中,父母不会,自己也不会,对于生存来说,写作业都实在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二、小学五年
小学五年,前三年在村里小学上,后两年在邻村的中心校上。村里的小学只有一至三年级,三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共用一个校长兼年级主任、班主任及各年级各学科教师。学校唯一的教育者是本村人,师范毕业,女的,前任村支书的妻子,除了上课之外,还负责制造绯闻,最后,跟着后任村支书“亡命江湖”。
对于这三年的记忆,有这么几件事情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第一件自然是抄生字。老师从来都不教笔画,只是用方言领读课文和生字,然后就布置作业,作业只有一个字——抄,课文三遍生字十遍。对这件事之所以记忆深刻,不是抄生字多么痛苦,而是长大后常常写错字弄笑话,促使自己常常回想那段日子而不断强化的结果。与抄生字相关的是,自己的视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坏掉了,根本看不清结构复杂的字一笔一划是怎么组合的,所以,小时候写字就像是涂鸦,看上起像就得了,老师又只检查数量,又不检查质量,写错的字也没得到及时纠正。以致现在草儿还经常调侃我,和她刚认识时,她名字中的三个字,我只能写对一个。
第二件简直可称奇观,那就是体验和观看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体罚。最基本的是罚站,讲台上,凳子上,讲桌上,教室窗台上,几乎无处不可站。站法花样也很多,从人数上讲,有单人独站、双人同站、三人连站、四人排站、多人圈站;从站姿上讲,有脚尖站、脚跟站、单脚站、马步站。在站的基础上加举,举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从所举之物讲,有空举、举书、举砖头、举凳子,最难的是举纸,你得时时担心它被吹掉,掉一次,举纸的时间就会相应增加;从举法上讲,有单手举、双手举,有单人独举、双人同举、三人共举,有平举、曲举、高举,花样迭出。后来读莫言的《檀香刑》,对里面的各种行刑手段居然一点儿都不惊讶,上大学后还结合古惑仔系列电影写了一篇以暴力美学为主题的小论文,这都是当年体验和观赏各种体罚的赐予。
第三件事情是帮老师家干活,诸如挑水、收玉米等等,这个传统在中心校得以延续,项目有了创新,比如修房子搬砖,农忙时节收麦子等等。对这样的事情记忆深,是因为可以借机逃离教室,在来回的路上避开老师的视线偷点儿什么果子吃。
第四件最开心,那时候每年元旦节都可以得奖,每年都是第一,即使考零分也能保证前四,因为和我同年级的算我在内也只有四个人。也许正是由这点在今天看来几乎荒唐的奖励带来的自尊感,竟成了作为永恒学渣而从未放弃学习的不竭动力。这样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