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沙谷谷底,我的目光所到之处尽是黑暗。疯长的黑色曼陀罗花蔓延到了岚沙谷的每寸肌肤上,就像黑洞不肯放走一束光线。
黑暗将我掩埋,曼陀罗花露出黑色花蕊,迹宸说那黑色花蕊是对生死最好的诠释。我闭上双眼,下坠的风“丝丝”划过耳畔。
远方,古老的天际泛着黄昏,炽烈的空中两只紫色巨龙玩弄着猎物,巨大身形灵活地穿过层层薄云。辽阔的大地,两只因争夺交配权而起纷争的黑熊扭在一起厮打,黑熊的身后是起伏跌岩的高山。
高山名为加纳,把妖魔道从中截断一分为二。
加纳高山下有一条腥臭的河流,河沿边青色石头顺着急淌的流水依次排开,传来浓烈刺鼻的气味。
此刻,我已到了九百年前的妖魔道,在这群魔乱舞的大地上,迹宸,我期待着相遇。
黄昏初落,为加纳山脉以西染上了炽热的红色,借着光的力量我仔细搜寻有关入口的波动。
而在加纳山脉一座名为“孔雀”的山上,一个约有十六七岁的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加纳山脉上严寒酷热交替并存,人根本无法存活,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强健体魄且不懂术法的孩子。
气温骤然下降,孩子摘下身边的蕉叶,扯下地上的藤蔓缠在身上保暖。他的怀中抱着一颗两尺来宽的巨蛋,仿佛那巨蛋是他本身的一部分而时刻不舍放下。
光附着在孩子身上,我窥探他的记忆时发现孩子头部遭受过巨大创伤而导致识海自我关闭掉大段记忆。记忆总这样弱不禁风,一边记录一边遗失。
孩子是孤独的,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从有意识起就开始在这条绵长的山脉上逃命,渴了喝浑浊的河水,饿了吃其它野兽食用后的残渣,大多时候残渣早已发臭生蛆,而他也学会困时一只眼睛休息,另一只眼睛负责监控周围的本领。
孩子目光空洞,瞳孔犹如死灰。此时他身旁不远处的山林里窜出一群白虎,余光刺破绵绵黑夜。尽管身为四大守护兽之一的白虎从出生起就已经拥有肉身,但他们却不化作人形,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用坚硬的脑袋撞开沿路的巨石。
龙萱说:“白虎和青龙、朱雀、玄武合称神界四大守护兽,位于神界北方,却在昊天死后站错阵营而被驱赶至妖魔道。他们一出生就拥有肉身,而肉身对于妖兽而言是修炼成神必备的条件。在昊天死后,他的神宠獬豸选择“退羽”,重归于蛋。而白虎一族之王斗在千年前的神会上得到獬豸蛋,将其供奉殇河,从此一族再不问世。”
我说:“龙萱,你怎么知道白虎和獬豸?”
龙萱说:“迹宸的眼睛。”
两日前,我看到殇河里跳跃着无尽的白色火焰,除了斗以外殇河内其他白虎全被烧死,殇河变成了一番末日景象,守护在殇河外的白虎看到他们的王“斗”狼狈穿过火海,他们知道白虎一族得罪了妖魔道的大人物。
斗望着他的族人,咆哮的吼声厉如海啸,“抓住那个孩子,他偷走本族圣物,他是罪人,抓住他。”
白虎们齐吼道:“罪人!罪人!罪.....”他们张开血红大嘴,尖利的牙齿闪着阴森白光。他们知道孩子是谁,连他们小腿一半高都没有的人,而在妖魔道的大地上,人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
殇河里的白虎全被烧死,找回獬豸蛋,斗必然重新选召白虎入住殇河,谁都不想丢掉这个能得到殇河一片领地的机会。在白虎眼中要抓的孩子如蝼蚁一般,他们真正要提防的是自己的同伴抢功,这是白虎和孩子不同的悲哀。
他的名,叫孤。
西远说,每个影子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当太阳高高升起,第一缕光穿过雾气照在大地时,孩子就能看到另一个人,他的影子。
每到这时,孩子就低头对孤道:“孤,你醒了。可我们得继续跑,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们不能停下来,这里每个妖魔都想吃掉我们,但我们要活着,最好的活着......”
孩子哭了,抽泣声很大,但没有一颗眼泪掉在地上,所有的泪水都顺着脏兮兮的脸滑下,刚到嘴边的时候就被孩子舔进嘴里。孩子吞下眼泪哽咽道:“孤,眼泪已经不是咸的,它变苦了。”
夜,星月隐匿,大地不见光亮,风吹着雾,雾裹住风,纠缠不清。
孩子躲进嗜木虫打的树洞里,他困了,于是抱着獬豸蛋和他的影子一起睡了。而在树洞之外,两对幽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尺宽的树洞,有两头白虎找到了孩子,可谁都没有动手去抓,他们冷静地趴在原地。
终于一头白虎变成虎背熊腰的女子,她忍不住提议道:“白一,咱俩一起抓回他领功受赏,这样都能分到殇河领地,你看怎样?”而叫白一的男子冷冷地望着女子,嘴角阴冷一笑,“要我说...不必了。”说话的同时,白一的整个手臂犹如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女子平坦的小腹里搅动,抽出时手臂连带女子的五脏六腑一起拽了出来。
白一走到大树前,“哧啦”一声,厉爪剖开了面前水桶般粗壮的大树。
白一要找的孩子正安然地坐着,仿佛一直在等他。孩子非但不惧面前高大魁梧的男子,反而大笑起来,“你叫白一?”
孩子冷冷地看着他,慢慢的,瞳孔,眼球,眼珠全变成了黑色,两只眼睛好像两个黑洞一样吸引白一,白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愿看到的东西,拼命扯头发,尖利的爪子戳破了自己的眼珠,发疯般地大叫道,我不是故意杀你的,我不是故意....白一死了,和他的同伴一样,他拽出了他的五脏六腑。
孩子用幻术杀死了他,幻是迹宸的法则,没有经过任何传承,而是迹宸独自悟得,所以他的幻术不需要借助任何法器,总是独一无二,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呼吸都能将人引入险恶的幻境之中。
看着面前两具残碎尸体,孩子举起怀里的蛋,举过头顶,对着面前的石头用力地砸了过去,坚硬的石头即刻四分五裂。
蛋不是孩子偷的,而是一个女子交给他的。
我到妖魔道的第二天,在孔雀山的山泉间,一个粉衣女子将蛋交给孩子。
粉衣女子盘起一头秀发,尽显成熟风韵之美。
“你是谁。”突然在荒山中见到一貌美女子,天性使然,让孩子有点不知所措。
女子没有说话,伸出细长手指抚摸孩子的脸,她的眼睛如同深海一样的冰蓝。
“这只蛋可以吃吧,我好饿啊...”孩子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吃东西了。
女子告诫道:“待三日后,蛋里孕育的神兽出世,届时你会成为他的主子,有了他,以后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
“神兽?”想到加纳山脉的野兽,孩子恐慌道:“他不会吃我?”山泉之上是茂密的树林,叶子飒飒掉落,打在孩子的脸上。
“神兽绝对忠诚,它赤胆忠心地保护他的主子,会像你的影子一样陪在你身边。”粉衣女子温柔地张开怀抱将孩子揽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想最好地活着,对吗?”
“对。我要和孤一起最好地活着。”孩子眼眸明亮。
“记住,等它出世,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女子走了,留下孩子一人,而孩子仍沉醉在女子怀中温暖不肯醒来。
他张望远方,脸上露出笑容,他在憧憬未来。
黑色的风卷起地上的叶子,围着孩子飘了起来。
死神烧了斗的殇河,《轩辕史》记载,妖王嗜好杀戮,且吸人灵力与精魄,所到之处,白骨累累,故被称之为死神。
死神并未在妖魔道建立王朝,所以妖魔道一直处于混乱不堪的局面,大部分妖兽族类选择避世修炼,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死神兴起,出头之人必然犯了死罪。
我来妖魔道第一日是獬豸蛋即将破壳之日,等了一百多年的斗早已迫不及待,蛋里孕育着毁天灭地的神兽獬豸,传说当獬豸落地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其今后之主,至死都不改变。
斗妄想成为獬豸的主人,利用獬豸的灵力重返九天神界,再震白虎一族声威。
獬豸蛋上此刻出现了裂纹,斗焦急等着獬豸的降落,白色的火焰烧到了殇河中心大殿,火焰没有带走一草一木,但凡抵抗才会烈火焚身而死。一旦有白虎引火烧身,火焰扩散的速度会变慢。斗肯定来人是死神,只有死神才会惺惺作态般对死在自己手上的生命怀悲悯之情。
殇河的白虎一只都没活下来,斗以操纵之术控制了族人,以此用来延缓火焰扩散速度。
白色火焰迎面扑过来,斗把灵力聚集在獠牙上,做最后一搏——咬开獬豸蛋。
“铛——”斗的两颗门牙断裂,雾气笼罩的天空中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獬豸是神,你是兽,你将臣服于他。何必自取其辱、自欺欺人。”
斗捂着下巴,顾不得疼痛,“扑通”一声跪下。
死神隔着满天黑云传音道:“三个日落之内给我找到他并夺回獬豸蛋。”
地上的獬豸蛋居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天际。
殇河的中央浮现出一副巨大影像:加纳山脉的孔雀山上,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着身体望着地面上的影子道,“孤,你饿吗?是不是想吃东西?......可我不敢出去,现在外面全是野兽,等到日落我就出去给你找吃的,但那个时候你又不在了.....”见是如此弱小的人,斗和白虎族人满是不屑,但死神走时留下话:“如果他活着,你们都得死......”
像是被人按着头闷在水里一般,死神走后,白虎们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