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园
记忆里童年的片片段段,像大陆未形成时的板块,漂浮着漂浮着,终于渐渐凝聚堆积形成陆地。那片片板块有大有小,挪移在深蓝的海洋上,而海洋仿佛生命的底色,哗啦哗啦低沉地拍打流动,深不见底却又清晰可见。我的童年没有太多的荣华富贵,却有一个嬉戏打闹的大家庭。母亲因为一直想要个儿子,在连续诞下五个女儿,在单位下了最后通碟,才不得不放弃造人计划。所以,记忆中的父母必须因养育我们而努力付出赚钱,每当回想起自己与父亲的点滴,在孩童时期的生疏,以至于到今天,我都还有着无法跨越心灵的空白欠缺,那深深的遗憾,便会像厚厚的一层雾气,朦胧地遮蔽住我的眼睛,让我的呼吸无法通透。感觉在自己薄弱的回忆与生命里,仿佛缺席了好多重要的时刻。我们之间甚至女儿与父亲该有的言语都是微乎其微的,所有的片段都是那么短暂与稀薄。爱上自己的父亲,因为童稚、因为不谙世事只能在少许的日子里分享,但却因为童年的生活里有了父亲的味道而让生活增添了许多圆满。虽然时光短暂,却也是因为这个跟我血脉相连的男人,我才学会了生命中的爱与珍惜。
辛勤而忙碌的父亲于我,就像璀璨的烟花,美好只存在旦夕。在我记忆的胶片里,可以随时随地被清晰翻阅出来的除了他的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以及奔波忙碌的背影,似乎寥寥无几了,就像我还来不及好好看清楚他,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懂得爱,不会明白他内心的苦闷,还不懂得要自己记住生命里得到与失去的每一刻。
父亲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沉默寡言,性情孤独,不喜欢求人办事,对人也不愿意主动亲近,他把工作以外的时间都消磨在家庭,在与他很奢侈的时光里,他给予了孩子们丰沛、无私的爱与关怀。父亲里里外外一把手,大姐出嫁时用的绸缎被子都是他一针一线缝制的。每天他会很早起床到市场买菜,回来后很仔细地把菜清洗干净,配上所有佐料,一盘盘准备稳妥后赶着去上班。中午下班又马不停蹄回家准备午餐,然后稍作休息去上班,晚上他几乎不出门。在总公司做业务科长的父亲,每次有供应商或领导到公司观摩,他总以各种借口推掉饭局。体魄健硕,没有半点不良嗜好,生活作息非常健康,一生连感冒都几乎为零的父亲,却在50岁时得了一种世界上罕见的疾病——神经性肌肉萎缩症,一种病灶产生在神经系统上,根本查不出病根的疾病,它的主要特征是内脏器官的衰竭比外在更快。母亲为他寻遍各地名医,甚至动用各种巫术迷信的手法,最终也无力回天,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躯从魁梧到形渐枯瘦,到真真正正地走出我们的生命。在失去他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 ,我一直以算命先生对父亲生命的总结:"水满则溢,他太完美"这样无奈的理由来画魂这个残酷的结局。
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对父亲留存的记忆却总想挽回时间,让它定格。于是时间拼命挣脱记忆,他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浮现。他与我们的时光,似乎只雕刻属于怀念的心碎。在梦里,常定格父亲弥留之际眼角流下的泪水,那一刻如噩梦——生命刹那间就没了。窒闷的喘息里真把他的呼吸熄灭了,握着他形渐枯瘦冰冷的手,我的泪水决堤而出,您往何处安身了?在梦里,很想再牵一下父亲温暖的手掌,很想再看到他忙碌却健硕的背影,那些很奢侈的美好,就像开往宿命彼岸的烟火,是父亲留给我们今生唯一的风景与色彩。或许烟花的开败之间,都只是凡尘的一个轮回,如父亲与至亲的我们,都只是在前世今生里,今生来世里轮回。虽如烟花短暂,我还是在佛前许愿,今生,感谢与父亲做了一世亲人。来生,轮回里我们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