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都是想赶在下雨之前回到家,而我和老同学坐在咖啡店里,一个是听众,一个是讲述人。
因为昨晚的一个奇妙的话题,我们约在咖啡店见面聊天。
我看着她的样子跟上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眼里是看透人情世故的老练。
“刚毕业的时候还好吗?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好像状态不好。”我知道她那个时候应该是刚分手的时候。
她听我说起刚毕业这三个字,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和遗憾的深情。
“过得不好是吧。”我追问她。
她没正面回答我,反而是掏出口袋里的烟,慢慢的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笑着掸着烟吞云吐雾地娓娓道来。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对于她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充满了期待。
而她在叙述这些事的时候,口吻相当平淡,好像这些故事的主角不是她自己。
“那一年我刚毕业,身边的朋友同学陆陆续续的搬走了,住进了签约公司的宿舍或是提前交了房租找到了合租的室友,再有条件的自己一人住了一居室的房子,而我,没有找到工作,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小时候的我,永远都是第一个交作业,考完试第一个交卷的,当时提前交卷得意洋洋小碎步跑出考场看着同班同学还在伏案思考,奋笔疾书,一直延续到大学的优越感在还没找到工作,还没找到房子的时候,一瞬间被击垮
感觉那个时候的自己像是考试最后一个交卷的,看着同学们一个个交卷,而我,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那种感觉你应该知道吧。”
我笑了笑,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很晚交卷,对成绩不好的我来说,考试就是一场煎熬,挠挠头,抓抓裤子,不会的问题还是不会,看着交卷的同学,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我看着她笑了笑。
她接着说起来。“最无助的不是找不到工作,找不到房子,而是得不到家人的理解。”
我看她挪了挪了坐姿,好让自己在沙发上坐得更舒服。
“家人一直反对我一个人在外面,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家里的条件一般,不是那种条件优渥的家庭,我想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是不可能的,在那期间我找的房子都是合租,而且是很多人的合租,每个月只要我交几百块的房子。
我很幸运,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找到了工作,有一家公司说看到了我的简历,希望我去面试上岗。上学的时候觉得自己成绩不错,从来没觉得过原来第一份工作这么难找,而且自己对工作的要求也比较多,第一次嘛,当然希望能找一份自己喜欢又合适的工作。当这家公司让我上岗的时候,我开心得不得了,能够及时交卷,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欢喜。
在那个时候,工作已经确定了,于是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了一个便宜的公寓,几百块,东西设备齐全,就是人很多,一间老式的公寓,客厅被改装成四间,都是用隔板隔开的,厕所旁边的不知道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个地方被隔成了两间,主卧被隔成了三间,次卧被隔成了两间,而我要住的就是次卧中的一个隔间。
当我第一天入住的时候,客厅中间那四间隔间的女孩子在吵架,骂得很凶,有一个30多岁的女子操着一口当地的方言,指着另一个女孩的鼻子骂,那个女孩应该也就是高中生吧。我后来经常见那个女孩带男孩子进来,不管其他人怎么反感,怎么骂,那个女孩从来没断过。”
“那你没提醒过那个女孩吗,未成年人啊!”我忍不住打断她,她没有生气我打断她,反而和我解释。
“没有,虽然说公寓的人很杂,但是还是有自己的空间,大家吵闹的事情无非就是谁多用了水,谁没把厨房的垃圾清理干净之类的,对于彼此的私生活很少过问。”
她又继续讲下去。“我那个时候刚刚和男朋友分手,心里难过得紧,爸妈不支持我留在大城市,钱也没给我多少,钱都是要留给弟弟的。”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仿佛看见了樊胜美那种眼神。
“我是一个大学生,我努力学习考试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独立,自己解决自己的日常起居,和男友分手后的第二天,我就入住了这间鱼龙混杂的公寓,第三天就衣着光鲜地去了新公司上岗。
我努力地让自己在那间公寓里显得合群,让自己强行融入那个集体。甚至还自掏腰包请公寓里几个相差不大的女孩一起去吃火锅。”
我看她叹了口气,但我不想打断她。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徒劳,我努力地让别人认可,但是在别人看来,你的行为很可笑。素不相识的人因为低廉的价格而共同住在一间破旧的公寓里,还想要搞好关系以免节外生枝,真是可笑。
事情发生在我上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之后吧,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和同事们打成一片,那个晚上,我和同事们在外聚餐,差点喝得不省人事,我自己知道,分手的事情还没从我的心里翻篇。你知道吗?当时我的我太无助了,我不可能事事都找父母,更何况父母也不一定帮我,也不可能事事找闺蜜好友,只想自己好好安稳度过,然后当这一切都没发生。
我狼狈地踉踉跄跄回了家,一边跟同事招手说我还好,一边就哭得泪流满面。可这还不是最让我难过的。”
她掐灭了烟丢进垃圾桶。
我问她还抽不抽了,她摇了摇头,仿佛后面的故事很重要。
“当我一个人回到那几平米的出租屋,拉开帘子一头栽倒在只属于我的那张床上时,感觉自己像碎了的瓶子,整个人都塌在床上,起不来,妆也没来及卸,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我再次醒来,是同屋的姑娘回来,一把拉开帘子,刺眼的灯光就直冲冲地钻到我的眼皮底下,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以为天亮了,我睁开迷糊的眼睛,坐起来,感觉脑子里的脑浆从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左边。我被同屋的姑娘推搡了一下又一下,我反应了好一回,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买的小音箱不见了,快递刚到的时候她放在了门外,只有我看见了,但是我俩都是匆忙地出门,没有收进房子,晚上回来就不见了,于是她怀疑是我偷了她的小音箱。
我那时真的嗤之以鼻,一个几百块的小音箱,我一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即使再不堪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我好奇地问她,“那你怎么解释的,这种事情除非你帮她找到,要不然她不会善罢甘休吧?”
“我没帮她找,我让她直接搜我的东西,但是她搜了一圈,没有找到。我当时,头昏脑涨,酒劲还在头上,看着她像抄家一样地翻开我的行李箱,把我的衣服一件件扔在我脸上。一肚子的委屈和难过,我忍住了没发脾气,不耐烦的地告诉她让她找房东,因为房东早上来检查房间来了。她半信半疑的一边打电话,一边用你想不到的狠毒的话语骂我,我一边听着她的骂,一边流眼泪,凌晨一点的房间里,一个女人辱骂一个另女人,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哭哭啼啼,现在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就好笑。
她后来打电话问了房东,原来房东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快递盒子,以为是拆完之后要扔的破箱子直接带走扔了,没注意到里面完整的包装。可是我,在那个晚上,一边承受着酒精的麻醉,一边承受着失恋的痛,一边承受着陌生人莫须有的指责,整个人就像用过的鼻涕纸一样被人摔在地上,一遍一遍地踩烂。”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遇到这么惨的事情了。结果第二天闺蜜打电话来告诉我前男友订婚的消息。可笑吧,我从那才得知原来我才是小三。
一直不清不楚地谈恋爱,朋友们都劝我说男朋友不太靠谱,可我一门心思的喜欢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直到毕业他去往别的城市我留在这里,我不得已提出分手,这段关系彻底结束,我还停留在怀念里。
我从没想过我会被欺骗。闺蜜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就像飘在空气中一样,好久好久没有落到地上,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走路轻飘飘的,笑着对闺蜜说,没事啊,早就分手了啊之类的蠢话。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和别人分享的,即使是闺蜜,也有不想被对方知道的狼狈。有些情绪终究还是要我自己来消化,就像有些独木桥,只能自己一个人过。
仿佛是在跟自己赌气,那些长得难熬的夜晚,有时会被同屋的姑娘惊醒,有时会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一想起来,眼泪就往下淌,有时会想起爸爸妈妈,当他们慈祥的笑脸变成喋喋不休的咒语,就再也无法安然入睡。每每此时,我就在心中暗暗决定,这段又黑又长的隧道,我一定要走到尽头,看看那尽头到底是什么在等着我,要让我在这之前忍受这么多难捱的夜。
你不是问我大学刚毕业的几年过得怎么样吗?那个时候的我,拿了3个月的2k,拿了一年的3k,拿了两年的4k。没日没夜的赶稿子,没日没夜的看数据。
当我稍微赚得多一点的时候,我就省吃俭用,立马搬离了那家公寓,我走的时候同屋的姑娘塞给我一兜苹果,应该是对冤枉我偷东西的补偿,我当着她的面,接过苹果,然后一甩手扔到了垃圾桶,她的脸红得涨起来,我也没回头,拖着行李就走了。
我拉黑了前男友,本来毕业前对他提分手觉得对他很抱歉,得知事情真相后的我颤抖着拉黑了他,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用了不知多少个赶稿的夜晚把他彻底遗忘。
我现在过得也没有多光鲜亮丽,可是我觉得,那窄窄的独木桥,那长长的隧道,我应该是走过来了。”
故事结束了了,她的故事太长,长到我的咖啡都续了好几杯。
走的时候,本来阴郁的天竟然放晴了,阳光特别大,我们互相道别,然后我看着她一步步地走了,走路的姿势格外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