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的身体急转直下,杨九红一度以为自己就要熬出头了,马上就会迎来生命的春天。虽然自己前面还有个大太太黄春,可黄春一向脾气好,与人为善,不会为难自己,再加上身体不好,经常病得七荤八素,也不碍自己什么事。
所以听说二奶奶进入弥留之际,杨九红在自己房里赶制孝服,明为敬孝,实则是对自己这十几年不被婆婆接纳的不满和宣泄。
谁知二奶奶即使剩下一口气,也有能力将杨九红从天堂打入地狱。一句“不许杨九红戴孝”直接致九红癫狂。
不仅如此,还给七爷身边塞了个丫鬟上位的姨奶奶槐花,一来就和九红平起平坐,且这槐花觉得自己是二奶奶身边的人,本就觉得高人一等,更受了二奶奶的观念影响,也不把窑姐出身的杨九红放在眼里。
杨九红本不是恶人,可这十几年的憋屈随着二奶奶的一声“不让杨九红戴孝”彻底转化成了怨毒,且将这股怨气完全倾注到了槐花身上。
杨九红敢公然叫板槐花其实还有槐花自身的因素:
首先槐花软弱,不敢和杨九红硬碰硬。
明明不服杨九红,可杨九红要命令她做什么事,偏偏不敢拿出小姨奶奶的款来,既要做还要带了情绪做,因此总被杨九红拿捏住把柄明里暗里地给小鞋穿,甚至上手开撕。
其次槐花全然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只会找七老爷求助。
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在七爷心中的份量,七爷对槐花的情意远不如对杨九红,毕竟曾经的杨九红是那样的明眸皓齿、艳冠群芳,让七爷为之惊艳并疯狂。两人之间还有个被二奶奶夺去的女儿又让七爷对九红常怀愧疚之心。
槐花有什么呢?不过是二奶奶的遗命和一时的年轻新鲜罢了,七爷怎会每次为她出头讨回公道。
所以只消几个回合,槐花便败下阵来,偏偏槐花还气性大,一赌气竟上吊了,这样的段位也活该当炮灰。
槐花下线之后,杨九红的竞争对手成了香秀,这次,杨九红却再也没有了面对槐花时的嚣张跋扈,她一点点收敛了嫉妒之心、争宠之心,开始吃斋念佛,清心寡欲,渐渐淡出了白景琦和香秀的婚姻生活中,一个人活成了空气。
为什么同样面对的是丫鬟上位,杨九红前后表现却判若两人呢?
第一、香秀的性格火爆,她可不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还早在槐花当小姨奶奶的时候,香秀就常以丫鬟之身为已经当了小姨奶奶的槐花打抱不平,被白景琦斥责两句就收拾包裹走人,很是霸气和嚣张。
而且她可不是意气用事,她是摸准了七爷的脾气禀性,也知道七爷对自己有觊觎之心,被偏爱者往往有恃无恐,她敢撂挑子走人是算准了七爷舍不得放她走。
而且香秀确实还赌赢了,不出两天,在家被娘数落着内心也开始隐隐担忧并且烦燥不安的香秀果然等来了七爷亲自上门迎接,这下,香秀更笃定自己在七爷心里的重要性,更敢迎战杨九红了。
第二、杨九红发现七爷对香秀真动了心。
一开始,杨九红真没把香秀放在眼里,她觉得香秀不过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又会勾引主子,所以敢在七爷面前耍横,一旦七爷得手,贪恋过那股子新鲜劲,下场顶多不过是又一个槐花。
可是后来杨九红渐渐觉得不对味了,他俩之间分明不是香秀勾引了七爷,而是七爷更在意香秀。一见香秀赌气回了家,七爷立马变得魂不守舍,屁颠屁颠地跟去了香秀乡下的那个穷家去请人家回来。
七爷坐了监狱,九红想见一面都难,只有香秀可以自由出入,俨然当家做主的模样,偏偏七爷还只肯听香秀的。
九红深知,七爷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他要真心喜欢一个人,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对从前的黄春是这样,对现在的香秀也这样。
而她却是七爷贪恋过新鲜劲后便准备撒丫子走人的,不是她自己赎了身锲而不舍地赖上了七爷,七爷未必会娶她。
所以七爷后来直接续娶了香秀做太太,压自己一头,九红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七爷的心已经被香秀占满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七爷回心转意了。
第三、槐花的死让杨九红心生歉疚。
杨九红为难槐花,不过是把对二奶奶敢怒不敢言的怨恨转嫁到了槐花身上,可杨九红也没想到槐花这么不经事,她本无意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所以槐花的死对杨九红来说也是一场心灵的磨难。
七爷还可以为槐花蹲监狱借以赎罪,杨九红却活在逼死槐花的恶名中活活受煎熬而什么也不能做。
香秀的嘴尖刻得像刀子似的,眼神扫到自己这里像要杀人。更不用说宅门里知道和不知道内情的其他人了,自己逼死槐花的流言满天飞,杨九红本是良善之辈,这样血淋淋的教训足以让她引以为戒,只能收敛了锋芒,从此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就当为自己赎罪了。
第四、杨九红看出了香秀在宅门里的重要性。
日本鬼子侵略北平,为让七爷当药行会长并交出秘方,七爷被关进了日本人的宪兵队,九死一生。被七爷赶出家门的白敬业立马回到宅门里当家做主,赶走了香秀,对七爷的生死不闻不问,只想着倒腾七爷屋里的宝贝。
尽管杨九红怨恨七爷对她无情无义,可是毕竟七爷既是她倾心付出半生的爱人又是她在宅门里顺遂生活的靠山,所以她对七爷的生死至为悬心。
关键时候,她也看出来了,只有香秀真心牵挂七爷,为七爷肯低下身段,求仇人关静山,求小人王喜光,她被赶出大宅门后伴身的银子并不多,她却肯不计前程,不顾后路地往七爷身上砸,而且香秀行事有谋略,做事有手段,有二奶奶的遗风。
看来七爷所托非人,杨九红自觉自己老了,自己的未来也已经一眼望到头,七爷能有正当盛年且忠心不二的香秀相依相伴,未尝不是件幸事。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杨九红既没有了抗衡香秀的底气,也没有了为难香秀的心力,余生不过只求女儿白佳莉的一声呼唤,一个拥抱,一次和解,而这也竟不可得,徒留孑然一身,独对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