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圣诞前夜，在这边的海岛本是最热闹的时候，很多欧美游客在这边休假，然而提前到来的台风预警多少在人们心头笼上了一层阴霾。白天看上去，天气还是晴空万里，很多人都开玩笑说不会是个假的台风天吧。然而大家还是做好了台风的心理准备，海警也发布通告取消了水面的一切活动。

由北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便急着去穆宜简家，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度过台风天。自从遇到了穆宜简，她便越发的小女人起来，原先的无所畏惧闷头往前走的女汉子不见了。可到了他家却不见他人，一位雇佣告诉她穆宜简今晨突然坐飞机离开了,如果她愿意,可以留在那边等台风过去。得到消息的一瞬，她又一次感受到这种不告而别的痛苦，他总是劝她要看开离别，可他自己却就是固执的不肯告别，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正当她郁郁寡欢的往回走的时候，收到了穆宜简的信息：“不好意思，我有紧急事情回趟国，没有提前跟你说，主要是太突然了。”而此刻的由北有些生气，于是她便赌气地回复道：“回就回呗，你不需要跟我报备，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过了好一阵，她才收到穆宜简的信息：“丫头，你能不能不这么任性孩子气，你需要我哄你，我都可以啊。问题是，你想清楚了吗？你要做我女朋友吗？”

由北看到“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觉得很扎眼，她要做他的女朋友吗？他需要多久的女朋友？他真的需要她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朋友吗？她渴望长久的关系，然而她也最惧怕长久的关系，她怕一次又一次的面对别离，如果别离能让人变得坚强，那它也同时摧毁掉所有的幻想。由北关掉了手机的屏幕，陷入了一种她不可控的情绪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想自作多情，她不想让他为难，即便他的心如紫檀般柔韧。她不想看到他跟她的道别，她不想，如果那样，她宁愿永远做他的朋友。她在煎熬的整个傍晚都没有再收到穆宜简的消息，她已经猜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永远尊重她的选择，同时也不会强迫她做出选择。

由北回到住处，附近有个教堂挤满了当地人，他们聚在那里与神父修女们一同庆祝圣诞前夜。她挤进去凑凑热闹，她无数次的四处张望，都希望某一眼可以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她希望是他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希望这样的热闹场景，他依然安静微笑着站在人群中间。但是冗长的宗教仪式令人困倦，她只坚持了十分钟就匆匆地退了出来，她决定还是回家迎接台风的到来。这一夜她迷迷糊糊的梦到了穆宜简，在梦里，他对她说：“做我女朋友有那么难吗？”而她就站在那里，目光闪烁地说：“有。”而后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了梦境的边缘。

凌晨过后，她被狂风吵醒，台风真的来了，整个白天，她躲在被子里，很担心台风会把玻璃刮碎，她很想给他回个消息，但是盯着屏幕半天，却不知道要回什么。突然，屏幕上显示的信号一格一格的消退了，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无信号。而她还是没有编辑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甚至不敢让他知道她真实存在的那些想念。可是这会儿没有信号了要怎么办？她只是焦虑地一直盯着“无信号”。如果此时突然来了信号，她能发送那些尴尬到自己都无法消化的句子吗？

当风声渐渐变小，她知道台风已经过去，在房间的一整天让人憋得喘不过气来，她想出去走走。走在被台风蹂躏过的海滩，一些椰子树已经连根拔起，横倒在沙滩上。通往大海的人工浮桥也被吹散，人们开始在沙滩上四处走动，这种情形让她想到那部很有名的美剧《lost》。台风把信号塔和电力设施全部刮坏，人们进入了无电无网时期，有的地方甚至停水了。她走进潜店，里面一片漆黑，工人们借着手电的光线，弹琴唱歌，于是她也顺理成章的加入进去，这时有人递过来当地的朗姆酒，她喝了一小口，便呆呆地盯着黑暗中的一点亮光，周围的琴声歌唱声都在提醒她圣诞来了，而且是一个难忘的圣诞节，大家在绝望中找寻一丝丝的慰藉。她想起穆宜简在黄昏弹琴的剪影，他有时安静淡然的如同跳出世外，而她是以怎样的目光凝望他呢。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那么多，他跳出世外，而她还在其中。做他的女朋友吧，试着感受他的世界，去探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大方地接受他所有的迁就，这样看上去也挺好的。但如果这不是他所要的，为什么要做他女朋友？清淡如他这样的人，真的会需要一个女朋友吗？

告别了工人们，由北独自走回家，在一片漆黑的家中，那一刻她连说一声”你好”都做不到……

思雨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圣诞节已经匆匆过去，岛上渐渐恢复了平静，酒店和店铺都靠临时发电机营业，家中还是没有电，当然也没有信号，夜晚都是靠点燃蜡烛撑起一点点光亮。回家过节的同事陆续回来上班，她们描述的那些路上所见的惨状让人不免很难过。人们在灾难面前是那么渺小，别离也无可奈何。

这一天，有朋友想去码头试试看有没有信号，由北便在下班的时候也一起去了。可是码头依然没有信号，往返的tutu车很少，因为柴油紧缺，很多车加不到油都不在路上跑了。好不容易才打到一个摩托回去，在商区下车，突然见到手机上惊现了3格信号，但还是发不出去信息。她预感很快就能有信号，于是赶快回到家中，房东太太说海边有信号了，由北便急忙赶到海边的沙滩上，她也比较怕这段时间家人会联系不到她而着急，于是试着发出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而后收到了穆宜简的一条消息：“丫头，我只能说声对不起，我这边事情忙完了，有航班了我马上就回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切安好。”发送日期是前两日，由北看到这条消息时眼睛有点湿润，她很想回他点什么，可她偏偏站在沙滩上盯着时有时无的信号，就是做不到，一个字也写不出，如果此时突然又没有信号了，是不是就获得了解救。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在树影婆娑的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慢慢向海滩移动，而后将她全部笼罩。穆宜简此时已抱住了微微颤抖的她：“回个消息真的就这么难吗？”他有些轻微责备的口吻，而后便将她抱得更紧，他不必再知道她的答案，因为身体是最诚实的，而语言是苍白的。在黑暗中，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是个只能承诺当下的人，我不够好，也不一定有未来，你说不好我就放手。”“好……”她很艰难地从齿间挤出这一个字，她怕他没耐性的放开手走人，她知道他真的做得出来。当他听到这个字的瞬间，身体不再僵直，他轻轻地释放了她，用手缓缓牵起她的手，沿着沙滩一直走，一直走……如果那是一条有尽头的路，希望这一路的风景都有人相伴，希望有勇气还能去相信去拥有。

男朋友，女朋友，我们需要这样的称谓来增加在一起的信心。为什么所有的故事最终都落入到一段关系里，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就不能感知到与周身相邻的情感了吗？我们对于伤害的理解恐怕只是因为失去，为什么不能在拥有的时候感激涕零，为什么在失去的时候惆怅曾经拥有。

思雨二年一月十三日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由北最终决定告别这一段的生活。他只是微笑着说：“那一起回北京吧。”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由北陪穆宜简完成了他的潜水课程，他是她的最后一个学生，也是最出色的一个。在海底，他不需要义肢，只需要肺，他是一只自由的不需要思考的鱼，而她是一个同行者。在海底，他们不再生活在平行世界里，而是真正意义的交织在一起。在海底，她教会他游刃有余地控制一呼一吸，他愿意交付他所有的海底时光给予她作为报答。她曾经问他：“你知道海底为什么会让人心安吗？”他浅浅扬起嘴角，等她的答案。“因为没有人会在海底道别。”她模仿他淡然的口吻。他又一次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丫头，小孩子才纠结离别，可我再不想逼你长大了。因为我才发现，我喜欢的那个人心里住着一个小孩子，而我不忍心将她赶走。”

……

由北：  木头，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返海底。

穆宜简：丫头，你想好了，我都会陪你。

由北：  这么好。

穆宜简：在武侠小说里都是关门弟子陪着师父闯荡江湖的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