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是在这附近卖糖水薯粉的,头发黑白掺杂。与他初次见面已不记得了,我们之间不相识,我只是他众多顾客中的一位。他也不会记得我,而我也只是在购买糖水薯粉的时候才会到他的小摊上。“阿伯,来两块钱的薯粉,糖水少些。”
一
早些年回到家里,那时还没有工作,每天都是在自然醒的状态,看到朋友在空间啊微博上发表的文字,无非是渴望能睡到自然醒,可能对于朝九晚五的他们来说,每天都在追赶着时间追赶着公交也追赶着生活,自然醒是他们一个说不明白的休闲方式,也是自我停下脚步来自由呼吸的一种愿望。
每天醒来基本是在早上9时左右,起床洗涮过来坐着发呆,半晌才会回神穿着拖鞋去市场买菜与吃早餐,在别人看来这样的生活懒懒散散,可是当时的我却渴望着时间慢点流逝或者快点流逝,朋友跟我说你怎么这么矛盾,我只能笑而不语。生活在以这样的形式继续着,风言风语也阵阵传到耳边,那时的我一直听信乐团《海阔天空》。
进入市场选择的问题迎面而来,今天该买什么菜是一个挺大的难题,你们也许经历过,也许没有经历过。那种选择困难症不亚于对人生的迷茫。在摊位上走走停停,从北面的蔬菜区到南边的鲜活区,从西面的三鸟区到东边的熟食区。在整个菜市场上来来回回走动着。大多时间脑子里都在想着食材的搭配,可惜的是在这样的一个市场里面,每个摊位里所卖的食材基本相同,而在菜谱上所列的食材基本上是难以找齐全,这一点在日后我去超市里寻找制作糕点的配料时也遇到了。
提着买好的菜,在市场北门的一家小店里面坐下,跟老板说来一碗汤面。早餐基本上是在这家店解决的,老板也熟悉。有时都不用说只要在里面坐下老板便会端来,因为吃的早餐每天基本相同。这是一家大概10来平米的小店铺,由年轻夫妻打理着,早些年主要是买一些生活用品,紧挨着一家早餐店。估计是后来觉得生活用品不赚钱便改成早餐店。于是跟隔壁形成竞争,两家人的关系也不如以前了。我早些时候是在隔壁吃的早餐,只是有一次我等的时间太久了,问老板老板说忘记了,见也没有什么歉意我就起身到了这家店来,两家店的味道其实没大差别,索性就固定了这一家。
吃早餐的时候,一只蜜蜂打扰了我,嗡嗡地在桌面上扇动翅膀。我不解,市场没有花怎么有蜜蜂的光顾?除非是闻到糖的味道除非是有人带它们来。
早餐过后我开始寻觅蜜蜂的源头,在东门对面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上面有好多蜜蜂在盘旋,都集中在一个电饭锅的内胆上。我第一次注意到那位阿伯,左手捧着一个不锈钢碗,右手夹着一双筷子,熟练着为每个客人盛好一定价值的薯粉。“需要加糖水吗?”听到客人需要的回答后,右手放在筷子操起身边的一个大铁勺从电饭煲的内胆里瓢起一小勺的糖水。打包好递给客人,完成一次交易再重复着第二次第三次。
二
经常性地食用一种食品或者经常接触一种味道,无论味道多好都会有厌烦的一天,吃了一个多月的汤面我开始对汤面食之无味,想换一下口味,在市场所有的早餐店前驻足许久后我决定去阿伯的摊前买一碗糖水薯粉,在经过面包摊时随手买了两个椰蓉包。今天阿伯没有卖糖水薯粉,卖的是豆腐花。有什么好可惜的呢,只是为了换一下口味。
“给我两块钱的豆腐花。”
“要糖水吗?”
“嗯!”
“加点开水?”
“好,给你钱。”
我们的交易在简短的交流中结束,提着打包好的豆腐花回家。
打开豆腐花的袋子,一碗黄豆的香气袭来,用小塑料勺将豆腐花打成一小块一小块,当然每个人的吃法不一样,我就喜欢这样一块一块的。用塑料勺子勺起一小块,在塑料勺子的底部是糖水,小块的豆腐花呈乳白色,似乎在塑料勺子上跳动着扭来扭去,活像一个洁白的精灵对新鲜世界充满好奇的激动。在靠近嘴边时,豆香混杂着糖水的甜气偷袭了我的嗅觉,我的口腔防御系统便调兵遣将,几乎是在偷袭的一瞬间,我口中的唾液便增多了一倍。送入口中,滑滑中带有豆的涩感,或许豆腐花也是矛盾的。明明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顺滑顺滑的,可到口后便展示了它涩无味的一面,难怪要配上糖水,我想如果没有糖水的点睛,豆腐花的涩便会更加浓烈,更加适合有故事的人细细品尝。这到口用舌与上颚轻轻一压便散开的食品,此时由于接触舌蕾的面积增大,更加能体会到它的涩。可在这时它却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豆香迅速占领了你的喉腔鼻腔,你根本无睱兼顾它的涩。在清凉的糖水配合下你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去。
拿起椰蓉面包咬上一口,细细地嚼,淀粉的甜味,椰蓉的椰香,豆腐花还未散去的豆香,杂混一起。这是一顿早餐,也可以说是一次对整晚空虚的内脏最好的馈赠。而一天也从这时真正地开始了。
三
听说阿伯在这里摆摊也有好多个年头了,夏天卖糖水薯粉较多,有时卖豆腐花,也有时会卖黑芝麻糊。有几次是他女儿陪他,有时是市场的一些与他同龄的人帮他卖,阿伯较平易近人,也是一个爱笑的人,我没有买过他的油条,他的糖水薯粉我也只吃过一次。
他的糖水薯粉每一条都整齐交错被装在竹条编的篮子里面,时刻等待着被他用筷子盛到碗里配上他调制的糖水打包送到客人手中。夏天的糖水总是吸引蜜蜂的纠缠,可他却引以为傲,对他来说招引蜜蜂的糖水证明了他的用料纯正。带着这个原因他也并没有有意地驱赶这些小动物,任由它们盘旋。
阿伯的糖水薯粉入口前是粘黏黏的,入口后是滑溜溜的,像是泥鳅在你的口中,你用舌头这只手来根本无法让它顺从一样,这些你就要依靠牙齿的配合。或许阿伯的糖水薯粉与他的豆腐花一样涩,只是由于薯粉本身是需要用牙齿来不停地嚼,不像豆腐花一样只需轻轻一碰便散开,所以薯粉留给舌头味蕾感觉的时间并不长,加上有糖水搅拌,便很难感觉到薯粉的涩味。
我自己也尝试过煮薯粉,可惜的是自己煮的并不能彻底地熟透,吃在嘴里也是硬巴巴的,不像阿伯的薯粉每一条都那么通透。再配上他的糖水便彻底让人折服了。我不知道这时如果这些配上一根油条或者一块面包会怎么样,只是知道家乡人喜欢这一味独特的薯粉。
阿伯的糖水薯粉摊总是围着许多人,有很多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人,他们早上聚集在一起要上一碗甘甜的糖水薯粉,在夏日的早晨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旁边常有蜜蜂相伴,倒也相安无事,时有有蜜蜂陷入甜蜜的糖水里无法自拔,了却了一生。他们最多的时候在讨论七星彩下一期的预测与上一期的开奖结果。个别时候才会谈论其他的事情。这一坐便是一个早上,阿伯便在摊口的旁边摆开了两张桌子,方便他们聊天。他们也经常帮阿伯收钱或者打包糖水薯粉,阿伯却很放心,他说就是一两块钱的生意,没什么可防的,我想想也是,因为阿伯收的钱总是很随性地放在摊口上。只有收摊的时候才会叠放在一个铁皮盒子里面。
围在阿伯摊口的还有一些中年妇女,这些人里面大多人的子女在读中小学,她们又忙于工作,每次来到摊口都是急匆匆的,每一个都想快,排队对于她们来说有点奢侈,对于她们来说就是把钱丢在阿伯的摊口上,看谁伸的手长谁伸的快,能接到阿伯打包好的糖水薯粉。阿伯有时也想按来先后顺序出售,但终究是一个人无能为力,只能让这些妇女按照她们的方式去解决。有时候来早的妇女被后来的妇女抢了先,便在那里嘀嘀咕咕。阿伯只能赔个笑脸嘴里念念道“现在打包给你,现在打包给你。”,遇到脾气好的还可以接受,遇到一些不友善的,她能在你摊口唠叨许久。女人就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她在标榜自己的道理时,完全不会考虑其他的事情,比如时间。
也有一些年轻的脸孔,这些人基本上是附近学校学生,他们一般会买一块钱的黑芝麻糊再带上一条油条。无论是喝粥还是芝麻糊,这些学生好像都喜欢用油条或者用馒头醮着粥或芝麻糊吃。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吃,这不同的味道相叠总能一次又一次地征服你的味觉。这样的吃法可能看起来不怎么文雅,但却是非常古老又非常传统的吃法。
四
市场前边的那块空地建好了新的房子,并将一楼出租出去当铺面。阿伯的摊口受到的驱赶,阿伯的摊口是一个流动摊口,一辆老旧笨重的人力三轮车上铺着几块木板便成了一个摊口,哪里有空地停得下就在哪里售卖。
有天的早上,店主与阿伯起了争执,原因是阿伯流动摊口挡住了他的店门口。阿伯继续做着自己生意继续帮顾客打包一份又一份的糖水薯粉。店主看着是恼火怒发在那里开始骂了起来,阿伯却一直笑呵呵地任凭他骂,骂到最后店主想自己动手挪摊。
经常在阿伯摊口的那些阿伯们这时聚集在了一起,在人数与年龄的双重压力下店主放弃了自己动手挪摊的打算,转头离开了。人们在议论纷纷,不过大部分的人都站在阿伯的一边,人民群众的可怕性就是这样,他们可以随时组织起来跟你进行阶级斗争。
只是第二天早上,大家在原来的地方见不到阿伯了,寻找过后,才看到阿伯在市场外面摆起了摊,老主顾也蜂拥而至。大家对昨天的事像忘记了一样,没有人提起似乎也从未发生过。都在讨论着本期七星彩的打法,还有相互传递刚刚花几块钱买回来的绝密开奖信息。
不记得阿伯的摊位摆了多久,有个早上我要回老家想买点糖水薯粉给奶奶,在市场内外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阿伯的摊子,这时我才开始留意到阿伯的那些老主顾零零碎碎分散在各个早餐店里。
市场只剩下了叫卖声、讲价声、电动车的喇叭声、还有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阿伯摊口的讨论声消失了。匆忙的人群没有留意到这些变化,对于他们来说要把买好的菜与早餐尽快地带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伯的摊口与他摊前的七星彩讨论声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人记起,只在有人要购买糖水薯粉的时候才会发现,阿伯的摊口确实不在了,去了哪里就连他的那些老主顾也不知道。
五
休息的日子,上班习惯了的生物钟,让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睡到很晚。早上起床洗涮之后到市场吃早餐。在回来的路上我遇到阿伯。阿伯不再推着那辆笨重的人力三轮车摆摊了,而是在清晨来到这里跟过去的老主顾们在其他早餐店里并席而坐,顺便蹭蹭早餐店里面的茶水喝。
没有了阿伯的糖水薯粉摊,这个市场里也没有其他的糖水薯粉档来顶替。那片讨论七星彩的声音却回归了这个市场。
虽然是休息日,可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在那片久违的讨论声里面我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需要加糖水吗?”
2014年10月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