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画有价、诗无价
作者 向明
毕加索的画,我看不大懂。但对原始激情的推崇以及狂妄,却是毕加索的一大特点、特色。他说:“原始推动艺术家走上创作。”又说:“观念与情感终于在他的画幅之内成了俘虏。”诗歌创作,或许也需要原始激情,至于狂妄,则谈不上。一首诗与一幅画,在经济价值上没有可比性。同样是艺术作品,诗歌是拍卖不出价钱的。美国诗人阿齐博尔德·麦克利什(1892—1982年)说:“一首诗应该默不做声,但可以触摸得到像一只浑圆的果实。”又说:“一首诗应该等同于虚妄。”这不像是说诗歌,而像是说毕加索的画。
其实,毕加索立体画派的创意,来源于爱因斯坦相对论之时空理论。难道,这就足以成为他的狂妄本钱吗?
7. 谷川俊太郎:有思考的诗
作者 向明
谷川俊太郎的诗歌,无疑是有思考,有思想的。只是语言上的魅力及其微妙,囿于译诗,很难看出来。有评介称:“他的诗作,语言简练、干净、纯粹,尤其是近年的禅意与空灵,透出一种感性的东方智慧。”这里说的禅意和空灵的味道,又如何体会?以下引一首谷川的诗,以为例。
世界的约定
谷川俊太郎
晃动在泪水深处的微笑
是亘古以来世界的约定
即便现在孤身一人
今天也是从两个人的昨天中诞生
仿若初次的相逢
回忆中没有你的踪影
你化作微风轻抚我的面颊
世界的约定
在阳光斑驳的下午分别后
并没有终结
即便现在孤身一人
明天也没有尽头
你让我懂得
潜伏在夜里的温柔
回忆中没有你的踪影
你永远活在
溪流的歌唱、天空的蔚蓝和花朵的馨香中
(田原 译)
2017年12月,川俊太郎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谈到“你还记得刚开始写诗的情况吗?”谷川说:“刚开始的时候,诗歌就是青春。现在对我来说,年龄越大,诗歌越容易被写出来。”《南方都市报》又问:“这跟中国写作者的情况不同,很多作家到了后来江郎才尽,写不出来,原因可能是浮躁,积累不足,储备不足等等”。谷川说:“你说的情况可能不是江郎才尽的关系,而是觉得写诗没啥意义,因为不写也可以生活得很好。”说得好!一些中国诗人、特别是著名诗人,写诗不是一种必需。作为诗歌活动家,不写诗,照样享有名利,何乐不为?!
8. 罗伯特•瓦尔泽的诗平淡出奇
作者 向明
一首描述平淡平凡、无奇无奈之办公室生活的小诗《在办公室》,是德国人罗伯特•瓦尔泽(1878―1956年)早期的抒情作品。瓦尔泽被后人称作德语文学大师、 20世纪最被低估的作家,“作家中的作家”。 《在办公室》全诗如下:
在办公室
罗伯特•瓦尔泽
月亮与我们一样。
他看来像个可怜的店员
在我老板严厉的目光下
憔悴。
我尴尬地挠着脖子。
从来没在生活中
经历过持久的阳光。
我的缺点就在技能;
继续挠着脖子
在老板眼前。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
每颗星星都像血滴。
虽然与幸运之花无缘,
我却因它而谦卑。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
从“月亮与我们一样”开始……借景有感,诉说老板的严厉、自己(作为店员)的无能,以及困苦——“从来没在生活中,经历过持久的阳光。”于是,见窗外星与月,觉得“月亮是夜晚的伤口。每颗星星都像血滴。”在日常生活中,凸显作者内心的敏感和感悟之敏锐。若仅至此,不过是对命运不公的抱怨。但罗伯特末了写道:“我却因它而谦卑。”看自然之星月,自己的思想情感却提升了。结尾,再次强调“月亮是夜晚的伤口”,其为本诗的诗眼。
瓦尔泽的《夜(一)》是一首心思敏感,观念独特、又容易引发共情,且意境不俗的小诗。其诗如下:
夜(一)
罗伯特•瓦尔泽
雪天,我面前的路闪着
黑黄色的光,停靠在那棵树下。
这是晚上,空气凝重
遍染阴沉。
我走在树下,
树枝像孩子的手;
他们不停地恳求,
莫名的感觉,我愣在原地。
远处的花园和树篱
燃烧在混乱的黑暗中,
耀眼的天空,满是恐惧,
看到伸手过来的孩子。
罗伯特•瓦尔泽在世时读者稀少,且患了27年精神分裂症。他那怕身为弱者,也有普爱、大爱之心。不得不佩服。其在《抢着》诗中写道:
抢着
罗伯特•瓦尔泽
在世界上还有这种争抢,
永不停止的争抢;
我爱——它永不停止,
一个爱抢着穿过世界。
纵然我是个懦夫,
纵然你是个病人;
你爱,即使迷失自己
谁还爱;我爱,即使迷失自己。
它争抢,我站在原地,听着,
我知道我讨厌这个和那个,
这对我没用,无论我有何打算:
我爱一切,因此我有何打算:
我爱一切,因此那个我也爱。
到一定时间后我知道了
我们都为爱燃烧。
9. 罗伯特•瓦尔泽的金句
作者 向明
罗伯特•瓦尔泽诗句摘。个人以为,几乎全是“金句”。虽然作者有些“多愁善感”、有些阴郁低调,但在那个时代,绝对是视角独特、与众不同;且作者有所寄托,而非一味下沉。
“灯还在这里,桌子也一直在这里……连声叹息,也一如往常。怯懦,你还在这里吗?谎言,你也在吗?我听到模糊的应答,在。”(《一如往常》)“我希望房子会动,跟着我动,让人害怕。……我渴望恐惧,渴望疼痛。”(《恐惧》)“我负重前进,走过穷人的小屋,在小屋的旁边,我本来真的可能停下,留意它的贫穷(身为弱者,瓦尔泽仍同情更弱者)。炊烟怎么轻轻飘上天,如今我将停下想一想。”(《前进》)“天空厌倦了光,把一切给了雪。”(《沉闷的光》)“你看见穿过草地从雾中飘来的死气了吗?……我满怀永生的渴望,像草地一般枯萎”。(《你看见了吗?》)“时间来了,时间走了;在一小时里有那么多,针锋相对的情绪,渴望像晨风般被吹起。……世界就在一小时里……我总是不知道供我休息和睡觉的世界在哪里。”(《时间》)以下略,读者自己去找。
10.兰波的诗已经写完了
作者 向明
诗歌评论经常言过其实,或者言不由衷。言不由衷,由于带有私心,这里不说了。言过其实的例子,则比比皆是。比如,19世纪法国诗人兰波,19岁以后,就不再写诗。原因很简单,江郎才尽。但有国人评论称:“从更深一层的角度来看(指他放弃写诗),可以说兰波欲求再创那青春期多愁多梦而又至真至美的境界”,“并不只是小我的青春,而是人类的青春、宇宙的青春。”宇宙有青春吗?评论的话语,放大到如此角度,不是言过其实,又是什么?
兰波年少成名,他的诗抒发了青春期特有的、谜一般的感觉。若非天才,绝对表达不出来的。青春期后,兰波的诗歌灵感没了,即使“硬”写,也会被撕掉的。
写诗的人,都知道创作有低谷期和高峰期。艾略特就说到自己的低谷期:“那个时期,我觉得自己的诗才已经完全枯竭。于是,我才开始用法文写点东西……因为我用法文写作时,我并不曾把写诗看得那么郑重其事;由于不那么郑重其事,我也就不在乎是否能够写出来。”勉为其难,如何写出好诗?有科学家说,太阳黑子每11年的爆发期,或许与艺术创作周期有关。
兰波年轻时,曾经提出一个著名口号——“打乱一切固有的感觉。”他37岁时,“死于疲惫。”实际上,兰波不再写诗,他的人生已经放弃了诗歌。但仍有后人惋惜,称“他把一生,过成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