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4日 大山子路口东某网吧

陈云离再一次深呼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右手紧握着鼠标，左手在大腿上不停地画着圈圈。

“别怕，在考场上你明明觉得很有把握的。”陈云离不断地在对自己说。“你太完蛋货了，查个成绩手抖成这样。”

在陈云离看来考试并不可怕，因为他相信他自己能掌控全局。但是查成绩是他最没底的时候，毕竟老师咋评卷他管不着。

陈云离看了看表，焦虑地点开了中戏的成绩查询官网。网页仍然跟半小时前显示的一样：网络繁忙，请稍后访问。

陈云离暗骂了一声，揉了揉皱疼的眉弓，徒劳无功地反复刷新着网页。

“这样可没用。”一个声音更让陈云离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华丽和谭语欢。

陈云离并不吃惊，毕竟这网吧离黑白画室特别近，听说黑白的学生经常在这网吧扎堆。

华丽笑吟吟道：“离哥，查成绩吧？”

陈云离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谭语欢奇道：“我看你平时挺成熟的，怎么心理素质这么差？”

陈云离惨笑：“我晚熟。”

谭语欢说：“你别死盯着了，我们画室这帮人都盯了一上午了，今天一试放榜第一天，全国考中戏的人肯定都在查成绩，网络不塞车才怪呢。”

陈云离叹了口气，将轻微发抖的手从鼠标上挪开，说：“我知道。”

谭语欢环顾四周，问道：“就你来了吗？那俩呢？”

陈云离耸耸肩，说：“我自己来的。”

谭语欢笑了：“不想让孟呆看到你慌张的样子？”

陈云离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谭语欢道：“会为他人考虑了，就是成熟了。”

“虽然我不想考虑这么多，但是没办法。”陈云离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大部分是为别人而活。”

陈云离今年二十，但这句话却让谭语欢听出了一股不属于这年龄段的哀伤。

说罢陈云离自己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这种鬼话你不可能指望我应届时说出来！”

华丽说：“离哥，语欢姐给我唱了你写的那首歌了！”

“哦？是吗？”

“嗯，语欢姐唱歌可好听了。”华丽笑嘻嘻地说道。“歌词我很喜欢。”

“谢谢捧场。”

华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最喜欢那句’我曾在这里徘徊，不曾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

“这话让我想起我在高中时的生活了。”谭语欢说道。“云离，你高中是在广东读的吧？”

陈云离点点头。

谭语欢说：“那或许咱俩有过共同的经历。”

华丽不解道：“你们那边的高中怎么了？”

谭语欢说：“闭塞。”

“啥？”

谭语欢耸耸肩：“其实后来据我了解不止我们省的学校有这种问题，全国各地除北京以外的高中貌似都这德行。为这事儿我还跟学校闹掰了。”

陈云离想起了之前跟学校老师的谈话，默默地摇了摇头。

华丽一脸好奇道：“语欢姐你怎么跟学校闹掰的啊？”

谭语欢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把校长骂了一顿罢了。”

后来陈云离才弄清楚谭语欢所说的“把校长骂了一顿罢了”指的是在周一升旗仪式讲话，全校学生包括教职员工三千多人都在看着台上的校长批评谭语欢不留在学校进行封闭训练时谭语欢几步走上升旗台指着校长和美术科组长的鼻子骂了半个小时并让后者毫无回嘴之力的事情。

华丽一脸的崇拜。

谭语欢干笑两声，说：“你崇拜我干嘛？你才是那个两三下放倒五个大男人的女人啊。”

陈云离无奈地耸耸肩：“我们学校也是这样，并不支持去外边学。”

“还有基本不让学造型，对吧？”华丽补充道。

“没错。”陈云离点点头。“我们学校倒是没有明令禁止吧，但是整个级里就我一个学造型的。”

艺考分报造型和设计两大部分专业，考造型需要十分强硬的基本功，考设计则需要在考场上灵光一现的设计思路。

华丽一脸的兴奋：“哦哦哦！然后语欢姐你骂完那帮孙子之后就来北京闯荡了对吗！”

“并没有马上。”谭语欢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惆怅。“走之前跟我爸吵了一架。”

华丽追问道：“语欢姐，你都骂他们什么了啊？为什么他们不还嘴？”

谭语欢剑眉一挑，傲然道：“因为他们没理。”

“华丽你想啊，学校为什么坚持学生们留在本校集训？”陈云离接道。“你想想，一般来说学校最注重哪场考试？”

华丽不假思索道：“省联考。”

“没错。”陈云离道。“以及当地的美院，如广东的广美，四川的川美等等。”

华丽不解道：“但是......省联考能走的都是二三流院校啊，为什么学校在这场考试上这么花力气？”

陈云离闷哼一声，说道：“因为以学校的本事只能把学生教到这儿了。”

华丽恍然大悟：“哦哦，与其碰运气去尝试那些希望渺茫的好学校，不如把精力放在把握更大的省联考上？”

陈云离点点头，说：“然而联考这种体制本来就很扯淡，每年都有黑马，平时学校里画得最好的学生联考分往往不如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你用脑袋想想，哪来这么多黑马啊？那些个好手为什么平时画的谁都说好，一到联考一个个能考出六七十？”

华丽皱眉道：“难道说评分的老师不靠谱？”

“也不能说全部都不靠谱吧，不过他们其中的一些的确很废物。”陈云离说道。“应届时我们学校搞过个省联考模拟，请来了几个联考批卷老师来参与打分，说他们几个是瞎子都不过分。”

“各个学校这种闭塞的教学方法让好多学生也成了瞎子。”谭语欢说。“在我们级里有好多这样的人，他们觉得广美就是央美，广工就是北工大，华师就是北师大，华农就相当于东北农大。”

华丽问陈云离：“华农怎么样？”

陈云离轻描淡写道：“我是扯了华农的录取通知书才来复读的。”

华丽愕然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想？”

陈云离哭笑不得：“因为他们好多人没见识过什么是好的艺术院校。”

“云离哥你觉得什么样的学校才是好学校呢？”

“在我看来，好的艺术院校必须满足三点。”陈云离正色道。“第一，当地文化底蕴。”

华丽板着指头数道：“这就已经没几个了，北京，浙江，西安，四川......”

陈云离继续说道：“举个例子，有些人说广美很好，但是你看广东这个地方有文化底蕴吗？有些人说有，但是跟北方一比什么都不是。都不用算上炎黄时代，就从夏朝建立开始算，启于大概公元前两千年前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当时南方基本是荒蛮之地，毛都没有，然而人家北方的人们已经能熟练玩耍青铜器了。”

华丽听得一愣一愣的。

“南北两地差距开始缩减是从西晋时期开始的，持续了十六年的八王之乱导致了匈奴攻陷洛阳，老百姓们活不下去了，就都拼命往南方跑躲避战乱。”陈云离侃侃而道。“北方百姓逃到南方的同时把很多先进的技术带到了南方，极大地带动了南方的经济发展。就这样子南方的经济文化才逐渐起来。从那以后的人口大迁徙历史上还有两次，分别是安史之乱以及靖康之变。这三次人口迁徙让南方从蛮荒之地变成了鱼米之乡，进而慢慢形成了富有当地特色的文化。”

谭语欢皱眉道：“你一直在背文综吗？”

陈云离笑了，说：“我可没那么好学。”

华丽愣道：“但......但你怎么把这些史实背的这么熟？”

“我没背啊，我喜欢看历史方面的书。”陈云离说。“顺带说一句，我文综很烂。”

陈云离顿了顿，说道：“也就是说，文化底蕴淳厚的地方大多属北方，而大多好学校也都在北方。”

华丽问道：“那国美呢？中国美术学院，在杭州，口碑很不错啊。”

“嗯对，这学校虽然外界评价挺高的。”陈云离抿了抿嘴。“然而我有两个朋友上一年考上了之后读了两个月就退学回画室复读了。”

“国美就国画吃得开。”谭语欢道。

华丽奇道：“那他们也不至于退学吧？”

陈云离道：“我当时也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是这样回答我的，在那里他们教我的，我早就会了。”

华丽一脸不解。

“这就是好艺校的第二个关键点，地理位置。”陈云离说。“你看北京，在地理位置方面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是国内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政治中心，有什么好事儿肯定都是北京第一时间抢到的。首都二字能压死不少别的省市，取得优先级。”陈云离板着指头说道。“如果你有关注每年的大型艺术展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只会在一线城市举办，比如北京。换句话说你在这类城市能第一时间获得任何专业的最新资讯，没准等你在创新时别的城市的孩子还在捡你玩剩下的。”

陈云离接着说道：“而第三点，就是当地经济实力。说白了就是钱。”

谭语欢点头道：“有钱了就有好师资。”

“有了师资就有优质的生源，会有各种大型高水平的艺术展览，久而久之便会在当地形成高水平的文化艺术圈子。”陈云离说道。“占尽三点者便为王，而目前就国内情况来看，符合这三点的只有北京了。”

华丽听得热血沸腾，小脸红红的，她问道：“那云离哥你肯定是打算留在北京读书了？”

陈云离点了点头。

谭语欢冲华丽笑了笑：“我也是。”

华丽沉吟半晌，说道：“云离哥，你想的好多好多，你想的这些问题我至今都没好好思考过，也许是无知者便无惧吧，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勇敢，你知己也知彼，应该能更冷静地面对每一个难关。”

知己知彼，方能不败。

陈云离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啊，这大半年的修炼之路走过来，吃了这么多苦，下了这么多死力气，为的就是在这时候比别人更冷静，更有把握。

决不能在这种时候被自己打倒。

谭语欢对华丽笑道：“看你说的，谁还不能有点失常的时候？”

陈云离手不抖了，他擦了擦鼠标上的汗，松了口气，对谭语欢和华丽笑了笑，说道：“你俩查完了吗？跟没事儿似的。”

谭语欢摇摇头，说道：“没有，跟你一样。”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啊。”

“这不是淡不淡定的事儿，而是——”谭语欢微笑着刷新了一下网页，网页上顿时出现了“已通过”的字样。“我知道自己会过。”

陈云离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焦虑了，心里平静了许多。半小时前如果他看到别人查出了成绩自己肯定会按耐不住地火速去查成绩。但他并没有这样。

陈云离对谭语欢笑了笑，说：“我知道我也会过的。”说完挪动鼠标，点开了网页。

陈云离 一试 已通过

陈云离看到这行字时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可能是华丽的话让他扫除了焦虑，也可能是谭语欢的自信让他恢复了勇气。

或者说找回了勇气。

谭语欢半开玩笑地问陈云离：“如果刚才查的成绩没过你现在会是什么感受呢？”

陈云离说：“没关系，老子还有别的学校。”

谭语欢点点头，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陈云离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都查完了，咱撤吧？”

走出网吧，斜阳懒散地洒在三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拽向了地平线。

陈云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陈云离掏出手机一看，是李晓舞。

“喂？晓舞啊？怎么啦？”

李晓舞的声音听着喜忧参半：“离哥，我一试过啦！”

陈云离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能过啊。”

李晓舞说：“但是孟凡......孟凡他......”

陈云离心里一沉，心道以孟凡不可能连一试都过不了，只能怪他运气太差了。

就在陈云离在考虑怎么安慰孟凡的时候，手机那头传来了孟凡的声音。

“喂？篱笆啊？”孟凡的声音很平静。“你查成绩了吗？”

陈云离沉吟半晌，说道：“恩，我过了。”说完就觉得后悔，他生怕自己说得太直接打击了孟凡的自尊心，但这事情必然又谁都瞒不住。陈云离顿时矛盾无比。

“好样的啊哥们。”孟凡说道。“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陈云离说：“你也可以的，你知道的吧？”

孟凡说：“当然。”

陈云离愣了，他在孟凡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慌乱和沮丧。

“篱笆，这回是我让你的，你可要好好考。可别连我这样的高手让你一手了你还考不上。”

这一句话，让陈云离对孟凡彻底刮目相看。

孟凡真的成长了，他不再是那个遇到挫折只会发脾气发牢骚的小男生了。他学会了控制自己。

陈云离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慢慢浮现了会心的笑容。他说道：“那就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陈云离看着孟凡的成长道路不由得想起了应届时的自己。 生活中的挫折遍地都是，习惯就好。习惯之后适应，适应之后就能化恐惧为力量，转逆境为顺境，能人所不能。

陈云离突然想起了应届时的自己，那个狂妄，心浮气躁的小孩。

“你知道吗篱笆？”孟凡说道。“我永远不会后悔跟你一起走这条路。”

陈云离会心一笑，应道：“我也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