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2日 南锣鼓巷 中央戏剧学院 中午

陈云离走出考场，朝不远处一家饭馆走去。

“篱笆，我们在这边。”

陈云离往前一看，在饭馆里负责占位置的谭语欢，孟凡和李晓舞在不远处朝他招着手。

孟凡问道：“怎么样篱笆？”

陈云离皱了皱眉，说道：“考生质量远高于咱们前几场考试。”

李晓舞叹了口气，说：“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是三艺校之一，大量高手都盯着这里呢。”

人们经常提到的三艺校指的是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中国传媒大学。考这三所学校高手如云，陈云离等人感到压力倍增，不久前在川美考场上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陈云离伸了个懒腰，干笑两声，说道：“考都考完了想这干嘛？我想以咱们的能力总不会连一试都过不了吧？”

这时曹凝川一路小跑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曹凝川边喘着粗气边说：“我操还是你俩小子精明啊提早来占座，这要是等我出来了再找地儿根本没有，连午饭都吃不上啊。”

在校考当天，考场周围大大小小饭店都会被考生占领，画的慢的出来晚了中午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休息好参加下午的考试了。有经验的学生们会抱团参加考试，画的快的学生交卷后马上去附近的饭店占位置，这样就可以保证整个团队的温饱。

饭店里还挤着大量找不到座位的考生。

孟凡迎上前去：“川儿考得咋样？”

曹凝川笑了笑：“还好吧，我那组都是菜，我没什么压力。”

李晓舞和孟凡一脸的羡慕。

曹凝川说：“不过说实话大部分来考试的人实力都很可以啊，比考国曲的人强点......哎对了你们仨考国曲了吗？”

孟凡和陈云离闷哼了一声。

曹凝川一脸的不解。

孟凡不屑道：“国曲还考静物默写。”

曹凝川问道：“所以呢？”

陈云离拍拍曹凝川的肩膀，说道：“川儿你记住了，有两类学校不是好学校。第一，看联考分的学校。第二，考默写的学校。”

谭语欢面无表情地说道：“然而可悲的是现在好多学校和画室为了迎合这种考试方法都在命令学生在背动态，这些学生画出来的人物与死人无异。”

正说话的时候，人群中挤出一个女生，背着画板提着一个大大的工具箱，一看就是考生。只见她喘着粗气，眉头紧蹙，额头上汗如雨下，脸色煞白。

李晓舞看着觉得揪心，拽过一张凳子招呼那女生：“哎同学，你坐这儿吧。”

这女生犹如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赶忙挪步来到我们桌前，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座位被别人抢走。

谭语欢给女生倒了杯水，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这女生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得直带响，喝完放下杯子，一个劲儿地向李晓舞道谢。

女生冲陈云离等人笑了笑，脸红着说道：“谢谢你们，我叫华丽，今天没吃早餐就赶过来考试了，所以就有点低血糖了，刚才再不坐下休息一下可能就晕了。”

孟凡奇道：“为什么不吃早餐？”

华丽脸更红了，假装没听见孟凡的话。

谭语欢心如明镜，冲孟凡笑了笑，说：“女孩的心思你不懂。”

孟凡一脸的郁闷。

李晓舞笑道：“是不是因为在减肥？”

华丽红着脸点了点头。

孟凡看了看华丽几近完美的身材，不解道：“你这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干嘛还要.....哎呦晓舞你别我不是那意思......”

谭语欢笑道：“女孩对自己的身材和容貌是永远不会满意的。不过华丽你记住，不吃早餐有助于减肥绝对是谣言。”

陈云离说道：“没错，尤其是咱们，现处于特殊时期，伙食方面能吃多少吃多少，体力方面的问题绝对不能出现。”

华丽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晓舞拍拍华丽的胳膊，问道：“美女你是哪个画室的啊？”

华丽羞道：“别这样叫我啊，嗯......我是黑白画室的。”

陈云离扭头对谭语欢说：“你们那儿的啊。”

谭语欢笑着冲华丽点点头。

孟凡说：“华丽，你以后跟这位大姐大混就可以了，她完全可以罩你。”

陈云离哭笑不得，心道现在孟凡对谭语欢的态度跟以前比可算是三百六十度反转了，果然是学聪明了。

华丽看上去真是饿坏了，管店主要了几个饼就狼吞虎咽起来。

李晓舞起身道：“离哥，我跟小呆出去逛逛。”

“去哪逛啊？”

“南锣鼓巷呗，咱画室那地儿穷山恶水的，能出来玩一趟也不容易。”

陈云离等人所处的李靖画室位于北京郊外的金盏，非常荒凉，陈云离等人进城一趟得跟当地民工挤半小时公交车。

“小心点儿啊你俩，早点回来。”陈云离叮嘱道。

华丽一脸崇拜地看着谭语欢说道：“语欢姐你画的太好了啊，你知道吗我刚才跟你一个组的，你真是又好又快。”

谭语欢奇道：“你咋知道我名字的？”

华丽说：“我眼神比较好，看到了你夹在画板上的准考证。”

陈云离笑着说：“这位姐姐又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了？”

华丽说：“语欢姐太强了啊，开考半小时就把大关系铺完了，而且关系明确，造型准确。”

谭语欢脸微微泛红，说道：“我拿碳条画的当然快了。”

华丽有点激动：“对啊但是碳条多难控制啊，我现在还用不太惯呢！你居然用碳条三下五除二把五官大致都画出来了。”

谭语欢笑而不语。

华丽接着说道：“老师你知道吗？我们那组自从考试开始四十分钟后就有一大半的人没心思画了，因为语欢姐太强了，画得跟我们老师似的。”

谭语欢闻言整个人逗笑趴下了。

华丽不解地问：“怎么了语欢姐？”

陈云离一脸惆怅道：“你叫我啥？”

华丽眉头一皱，小嘴半张着，似乎在思考她到底说错了什么话。纠结了半天后，华丽说：“老......老师啊。”

陈云离一脸的生无可恋。

谭语欢好不容易直起腰来，说：“云离你好可怜，不过你的确挺显老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丽一脸的惊诧：“难道你是学生？”

陈云离惨笑道：“没错，我今年复一。”

华丽哭笑不得，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带他们来考试的老师。”

“额，那个，华丽，你要考哪个学校呢？”陈云离赶忙转移话题。

华丽说：“中戏。”

谭语欢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华丽眼里满是坚定，答道：“没错，我一定要考上中戏。”

陈云离奇道：“为什么？”

“之前我有个姐姐，她上一年来考过中戏。”华丽说。“但最后并没能考上。”

“亲的姐姐？”

“不，是一个认的姐姐，画室里的同学。”

“哦，被卡在第几试了？”

华丽抿抿嘴，说：“她不是没考过。”

谭语欢奇道：“那是为啥没考上？”

华丽把脸转向窗外，说：“她去世了。”

陈云离和谭语欢都愣住了。

陈云离说：“很抱歉。”

华丽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她说：“我姐姐她很喜欢戏剧，很喜欢舞台美术。查到成绩的那天，她来到中戏门口晃悠了一上午。我陪着她，我数过，她对着中戏的校门口叹了五次气。下午也不去上课，我没看住她，她被车撞了。”

陈云离感到一阵心痛。

谭语欢轻声问道：“所以，你就发誓一定要替你姐姐考上中戏？”

华丽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当时考试是种得过且过的心态，并没有怎么努力过，也没什么明确的目标，但是这件事后，我决定复读。”

谭语欢沉默了。

不需要血缘关系，不需要你继续遗憾。

你的夙愿由我来实现，你的意志由我来继承。

我，将是你生命的见证。

华丽握紧了拳头，用颤抖着，尽可能压低了的声音说：“我一定要考上。”

谭语欢知道华丽现在很难控制情绪，于是递给华丽几张纸巾。

然而华丽却朝谭语欢摆摆手，哽咽着说：“谢谢语欢姐，我不用。”

谭语欢愣了。

华丽转过脸来，她的眼圈红红的，但是并没有眼泪落下，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克制自己哭出来。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非常坚定。

这个看似娇滴滴的小女孩，现在像极了谭语欢嘴里所说的石头。

华丽说：“我发过誓的，在考上中戏之前，我不能掉一滴眼泪。”

饭馆里吵杂依旧，但是陈云离和谭语欢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华丽的这句话。陈云离的脑中此刻只剩下华丽说的这句话。多大的决心才能让一个女孩说出这种话？

陈云离回过神来，对谭语欢说：“跟你有一拼。”

谭语欢显然也被震慑到了，她摇摇头，说：“自愧不如。”

华丽听到这话脸忽地一红，说：“语欢姐应该是女汉子吧，我怎么会比得过呢？”

这次轮到陈云离笑了。

谭语欢脸从来没这么红过。

华丽慌忙道：“语欢姐你别误会，我没说你像男的......”

谭语欢跟华丽打闹在一块。

“离哥！语欢姐！！”李晓舞突然冲进了饭馆，冲陈云离等人喊道。“快出来！”

陈云离一愣，问道：“怎么啦晓舞？孟凡呢？？”

“你...你们快过去看看！”李晓舞手忙脚乱地揪着陈云离就要往外跑。“是石青,我们碰到了石青！他们在欺负孟凡，孟凡挡住他们让我来找你们帮忙的！”

陈云离骂骂咧咧把钱往桌上一摔拿起行李就冲出了饭馆。

“晓舞，带路！”

孟凡和石青等人就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陈云离狂奔而至后顿时觉得不妙，石青那头除了他自己还有四个男的。

孟凡被其中一个男生按趴在地上，不断地冲石青骂着他所能骂出最难听的话。

陈云离咬了咬嘴唇，大喝道：“石青！放开他！”

石青闻声扭头过来一看，乐了：“今天这日子不错，两个我最讨厌的人都逮到了。陈云离，你上次打我那事儿我晚上一躺下心里就窝囊啊！”

陈云离怒道：“那还不快点滚蛋？是不是还想挨一下？”

石青往地上吐了口痰，厉声道：“上次是你们走运，这次我们哥几个都在，不把你俩打残了我不姓石！兄弟们咱们上！”

陈云离心道这回是肯定吃亏了，但至少也要救走孟凡，他受伤了这两天的考试就完蛋了。

陈云离闪过迎面踹来的一脚，快步跑到孟凡跟前，飞起一脚踹开了按着孟凡的男生。

“你快走！我待会跑得掉。”陈云离说着拾起了一根棍子，狠狠地瞪着迎面而来的五个人。

孟凡一步都没挪，往地上啐了一口，说：“要走你走，咱今年是复读了，谁也受不起伤，你要是因为我受伤了没考上大学我得愧疚一辈子。”

陈云离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孟凡大吼：“篱笆！要上了！”

陈云离吼道：“干死这帮龟孙们！”

战斗一触即发，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男生就是这样打架的吗？”

在场的人都愣了，陈云离回头一看，竟然是华丽。

陈云离忙冲她摆手，喊道：“你来干啥啊！这里危险快跑啊！去报警！”

石青哈哈大笑，说：“你报警也没用！就打废个人，这种事我爹还是搞的定的。”

华丽出奇的镇定，她说：“我压根儿就没打算报警。”

陈云离和孟凡瞪大了眼睛盯着华丽，心道这小妮子脑子里在想什么？

“男人谈事儿女人靠边儿站。”冲在最前面一个男生不耐烦地说道。他伸手打算把华丽推开。

然而这男生却发出了一声惨叫。

华丽的手掌准确地切在了这男生的肋下，男生踉跄着倒地了。

在场的人再一次震惊了。

陈云离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华丽小嘴一撇，眼睛一眯，冲石青拉开了一个架势，说：“谈事儿的话我可以跟你们谈。”

石青最先反应过来，大吼道：“你们几个白痴！怕一个小女孩作甚！女人不识相就得打啊！揍她！”

三个男生怪叫着朝华丽扑来。

陈云离惊道：“小心啊！快躲开！”

华丽回头冲陈云离和孟凡笑了笑：“你俩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咱一块吃饭。”说罢向左一闪躲开了迎面击来的一拳，又一个鹞子翻身避开右面踹来的两脚，随后蹂身而上，右掌翻出，一瞬间间在对方的三个关节处各击三掌还附带了一记肘击。

孟凡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娇小的女孩在他面前把一个大男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男生见队友受挫，怒吼着从旁边袭来。

华丽左肘冲受制于他手里的男生胸口一顶，右手挥起一掌斩在他胳膊上，这男生吃痛，往边上一倒，正好砸在冲过来的队友身上。第三个男生见状不妙，慌乱地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大叫着朝华丽劈来。

陈云离大惊，心道这几个人太不要脸了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啊。他大叫小心朝华丽奔去。

然而华丽却大叫了一声：“退后！”

陈云离被华丽吼得一愣。

只见当那男生举着棍子快跑到华丽面前时，华丽大吼一声，卯足了一股劲儿，飞起一脚，只听咔嚓一声，男生手中的木棍被生生踢成了半截。

全场霎时鸦雀无声了。

唯一的声音，是华丽一步一步朝石青走去的脚步声。

当石青反应过来准备逃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肘部，胸口，腹部，下巴，小腹在电光火石间已经被华丽削中数掌，动弹不得。

石青狼狈之际还不忘还嘴：“住手啊你......！我警告你！我爸爸可是——”

华丽一记手刀击中石青脸颊打断了他的话。

华丽冷冷道：“官，我知道。你可以把你爸叫来，我保证教他怎么管教孩子。”

石青的惨叫声在小巷里回荡着。

“我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华丽的拳和掌如雨点般轰向石青。“凭着爹进了大学，很了不起是吗？很了不起是吗！！”

“是吗！！”华丽突然暴喝一声，直挺挺一拳打在了石青身上。石青本来就被打得站立不稳，吃了华丽这一重击直接摔出去了大半米远。

华丽用一种近乎要杀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倒地的石青，说道：“你是我见过最没用最没骨气，我原以为只会存在于电视剧和电影里的男人。我警告你，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打死你。”

小巷里能听到的只剩下石青的喘息以及风声。

五人往回走时，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那个......华丽，谢谢你。”孟凡一脸不自在地对华丽说。

华丽一脸笑容地朝孟凡摆摆手示意别在意。

李晓舞笑着对华丽说：“你别理他，他就是不习惯被女孩保护。”

谭语欢和陈云离大笑。

陈云离说：“哎话说华丽，你真的好厉害啊，没想到你会功夫啊！”

华丽说：“嗯，我叔叔教我的，我在高一时就精通咏春，还会一点太极。”

陈云离等人面面相觑。

华丽笑道：“你们干嘛这表情，又不会用来打你们。”

这是陈云离等人最后一次见到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