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封锁解冻,早市终于开市。去市场买菜,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云南豌豆”。一摊带壳的,看着还算饱满;一盆剥好的,圆润青翠,观之诱人。
“这豌豆是云南进的吗?”老板娘在用北方口音与另一位顾客算账,无暇理我。拾起一粒瘪小的放嘴里,挺甜。再试一粒大个头的,也还算不大涩。于是把一整盆豌豆买下。又走了几个摊位,看到卖笋。春笋瘦瘠,冬笋憨胖。
是啊,已经到吃笋的时候了!春意正浓,楼下的玉兰花也摇曳风姿,就像这段片后被称为“玉兰片”的笋。我禁不住拿起一只冬笋,轻轻一掐,还算水嫩。春笋云南少有吃的,只吃过加工好的手剥笋。倒是冬笋,我们那边俗称玉兰片,煮汤炒菜,提鲜增味。
收获了翡翠般鲜绿的豌豆和白玉冬笋,我满心欢喜地决定回家小试身手。当晚就做上了一锅碗豆焖饭。正宗做法是用宣威火腿切丁放油爆炒后,把豌豆炒香,再放入生米和相较米一点五倍的水焖熟。家里没有火腿了,母亲寄的腊肠刚到,姑且用之。焖饭讲究水米比例,多则烂,少则柴。但最难把握的还是火候,火关早了不熟,关晚了糊锅。一切就绪,守在锅边,关上抽油烟机,我耐心地等待着。外婆说:“做焖饭要有耐心,等在旁边细听,听到“滋滋滋”的声音,顺着把锅边就火转一圈,就做好了。”
等待着“滋滋”声,忽然想起了老外婆。
豌豆焖饭是外婆教我的。那年大四,基本适应了北方以面食和酱油炖菜为主的口味,但每次回家乡,还是如饿狼一般,见到什么都馋。一天去外婆家吃饭,外婆特意做了豌豆焖饭,添了三碗,嘴边吃满了油花。外婆一乐:“来,教你做,不难,就是要花点功夫。”
立在锅边,探头听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动静。心里反复回回想着外婆那天的语气,是“滋滋”声?听到的“噗噗”声,大概还没好吧。
锅转了三圈,我确保每一个位置都听到了声音,才关火。开锅一看,豌豆已经泛黄,心咯噔一下。盛饭时发现,锅巴已经变黑了,嚼之干柴泛苦。上桌后,我忐忑地等待着丈夫和婆婆端起碗来。还好,他们都很宽容,或是出于礼貌,称赞味道很香。
我也尝了一口,根本比不上外婆做的味道。
其实那天听完外婆的讲解,又观摩了一遍实操,我啧啧摆手:“算了算了,太麻烦了,我哪有这么多时间弄这个。”外婆倒也没有强求,只是把为我演示做好的一锅冒着热气、喷香的饭装到乐扣盒子里,让我带回家吃。装饭的时候,外婆悠悠叹道:“阿囡,你始终是要成家的,现在学点手艺,以后有用。”我满不在乎地一哂:“还早着呢!”
外婆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如果她看到我做的这锅糊饭,不知会说什么。是笑我当年不好好学艺,还是会重新为我做一锅?
咀嚼着碗里黑乎乎、焖过了火候的锅巴,我努力回想外婆做的味道。应该是豌豆青翠,米粒滑润,配上火腿,再缀有一点点微焦的锅巴,爽脆喷香。我做的豆焖饭,一没把握火候,二没放够享有,而且腊肠代替火腿,终究不是那个味儿。
丈夫大概看我吃得兴味索然,安慰了一句:“你第一次做这么复杂的饭,不错啦。”婆婆也随声应和。我背过脸去擦了擦鼻子,点头道:“这道菜是我外婆教我的,没学到位,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我并没有告诉丈夫,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阴雨缠绵的午后,我敲打着外公外婆家的门。脑中一幅画面,外公外婆在屋子里午睡。不知怎么的,在梦里,我就是知道他们在家,所以不停的敲,敲到手疼,还唤着“外公,外婆,是我,开门……”可是一直没有人应门。醒来后心下凄凉,怅然若失,细细琢磨,这不就是外公外婆躺在另一个世界,与我隔绝吗?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潜意识作祟,我竟然想起来做豌豆焖饭,在外婆逝世半年之后,毫无预兆、梦到了她的第三天。
第二天丈夫上班去,宝宝睡后,我从冰箱拿出冬笋。忽然想起,玉兰片也是外婆的一绝。可是每次总是外婆做好了我们上桌吃,不知道制作过程。记忆中只留下了那鲜脆爽口的滋味。外婆似乎是用冬笋片和香菇、木耳一起煮肉。肉是一整块瘦肉,配料三鲜,汤煮至奶白,肉捞出来切片做凉白肉配蘸料,鲜味从厨房窜到客厅。
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冬笋,特意请教了卖笋人。依其法,剥皮,洗净,切片,放盐焯三五分钟,去其涩味。
家里没有瘦肉,冰箱里有冻好的鸡汤,于是我决定做三鲜鸡汤。香菇、冬笋,再加上昨日在市场买到的荠菜,也可聊慰春馋。
一锅炖好,一尝,笋片硬而无味,并不似记忆中的鲜甜嫩脆。其实切笋的时候就发现,笋根不易切,加之刀工不好,切得不够薄,吃起来很是差些味道。剩了个尖儿,荠菜也未吃完,第二顿决定换成江南名菜——荠菜烩笋。拨了一层又一层笋衣,一刀切下去,刀感滑润,且有锯齿状。忽然想起外婆做的玉兰片就是这个形状,心里恍惚明白了。果然,焯水后一尝,鲜嫩爽口,若不是有些苦涩,恐怕水中也带点鲜味。原来外婆给我们做冬笋,挑的都是心,是玉兰中的精粹。
看着一盘碎荠翠花缀玉兰,上桌不久就一扫而空,我心情也大好。虽然外婆炒玉兰片的做法是木耳、瘦肉、冬笋烩,但大概是豆焖饭的失败让我知难而退。不想,自己琢磨出来的荠菜冬笋也鲜脆可口。
也许我终于承认,外婆的厨艺是难以超越的,也是不能超越的,因为有种味道,永远只存在于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