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aisy娘亲
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雅得紧。
我也爱竹。幽然庭院,一捧清池,两支翠竹,临窗静思,岂止清雅!初中的时候,也迷恋过画竹,手执毛笔,悬腕作画,很是入迷。然而,我终究还是俗人。作画的时候会被五脏庙要求祭祀的鸣叫声打断创作思路,面竹思量的时候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清甜的笋。
我是饕餮之徒,我爱笋。
笋是南方人所熟知的一种食物。记得在上海的时候,早春,初夏,隆冬,餐桌上都有笋的影迹。只不过不同季节,笋的口感质地不同,于是以笋为料的菜肴亦是丰富多彩。
冬笋,顾名思义,是冬季的笋,大约农历十月上市。称其“冬笋“,实是竹根上长出的芽,需要破土挖掘,据说只有经验丰富的农人才能找到冬笋所在。冬笋尖尖的脑袋,粗壮的身体,掂量下结结实实,一幅蓄势成长的样子。冬笋的肉质极其鲜嫩,入菜,炖汤,皆是美味。记得小时候,妈妈将冬笋老头切去后,我便吵嚷着要求继续下面的工作,一层一层拨开它棕色的外皮,直到露出乳白色的笋肉。用指甲掐一下新鲜的笋肉,还有点点清香的汁水迸出来。想到现在,在中国超市偶尔买到的笋,大都是又老又干型的,掐一下,汁水是肯定不会迸出来,指甲倒是有可能折一下。十五,六个小时的机舱飞行能将一个人变得憔悴,跟何况这小小的笋呢!那种新鲜清香的味道,只有回家才能体验了。
说起冬笋的菜肴,真可谓丰富多彩。雪菜冬笋肉丝,荠菜冬笋,冬笋鸡......大凡菜肴,沾了冬笋的边,其身价味道便硬是不同。鲜嫩口感,清香的味道,使得整道菜都清雅起来。
别具上海风味的该数荠菜冬笋。荠菜是野生的,初春上市,正好接上冬笋的“市尾”。做这道菜,一定要挑选鲜绿的嫩荠菜,老了,纤维太粗,口感就差很多。荠菜洗净切末,沥干水,起油锅煸炒,然后加入切片过水的冬笋片,加盐,略勾芡,便可起锅。过程要一气呵成,时间若长了,荠菜便经不起油温,发黄,失却了青翠的颜色和清爽的口味。需要注意的是,冬笋入锅前一定要过水略煮,否则会有涩味,白糟蹋了一盘好菜。荠菜冬笋上桌定能博采,白白嫩嫩的笋片,春意盎然的荠菜,秀色可人;鲜嫩清爽的味道,可口。我已不记得第一次是在哪里吃到这道菜,可是我清晰的记得我当时食指大动的样子。
颇值得一提的是“腌笃鲜”,地道的上海菜。腌,是指腌过的肉;鲜,是指鲜肉;笃,是一个动词,上海话中指慢慢用小火炖的意思。腌笃鲜就是说鲜肉咸肉一起炖汤。由记事起,我便对这道菜有印象。尤其是阴冷的冬日,窗外淅沥沥的下着绵绵细雨,一不留神被风吹到,渗入骨子的冰冷,躲在家里,暖暖的灯光下,喝一碗热腾腾的“腌笃鲜”汤,一股暖流直至心底,满足的不仅仅是口腹。因为记忆的关系,也因为味道实在好的关系,我一直喜欢这道汤。加上冬笋的话,那就是无上的美味了。我自己做的话,喜欢金华火腿(感谢妈妈偷偷带了一块过海关!)一小块,猪后腿肉一块或土鸡半只去血水,冬笋切滚刀块,统统放入沙锅内,加水,酒,姜,慢慢“笃”。沸腾二十分钟后改小火两个小时,即可。注意这里一定要用小火,才是“笃”,这样汤才是清清亮亮的,如若用大火中火,那汤就是浑浊一片。
江南的阴冷冬日因为有了笋而变得不那么令人生厌。冬笋开始从餐桌销声匿迹的时候,便是春的来临。江南的春天很令人怀念。虽然依旧有淅沥的雨,但已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那种,暖暖湿湿,带着一丝青草的味道,笼罩在城市上空。柳树的新芽,绿草的嫩叶,绽放的迎春花,都是记忆中上海春天的点点滴滴--当然,还有春笋。
我所熟知的春笋便是毛笋。毛笋的形状大致和冬笋相同,但个头比冬笋大。笋箨(音tuo4笋壳)呈黄褐色或褐紫色,上面布满棕色的刺毛----或许这便是“毛笋”的出处吧。毛笋的肉淡黄色,笋肉纤维较冬笋的粗,口感没有冬笋那般嫩,所以在菜肴上的发挥也有所限制。比如,荠菜冬笋,就不可以用毛笋来代替,因为毛笋粗粗的口感会使这道菜大打折扣。印象中,家里不经常吃毛笋,因为不好消化的关系,也因为会“发”(上海话,会过敏的意思)。如果说冬笋入菜主要取其本身味道,那么,毛笋的烹饪就应是“浓油赤酱“型的。油焖笋,红烧肉笋----倒是鲜香美味,但总觉得经浓油赤酱熬制,就好比小姐身子丫鬟命,白可惜了那点清雅。
待到树木繁茂,花团锦簇之时,竹笋的季节便来临了。竹笋是竹的嫩枝,从外形上而言,已颇具竹的特征----细细长长,竹节已生成,内空洞,色淡黄。竹笋纤维细长,不似冬笋般脆嫩,但较毛笋爽口。夏季炎热,肝火旺盛,竹笋性凉,入菜恰到好处。
凉拌笋使我喜爱的一道夏令菜。嫩竹笋切长条,过水略煮,晾干,几滴香油,一点盐花,拌匀,如冰箱冷藏片刻便可。取竹笋意,可心;取竹笋味,可口。虽清淡之至,但炎炎夏日中,面对如此一盘清凉可口,充满山野气息的菜肴,不失一种雅趣。
“腌笃鲜”由于其浓郁而肥腴的口感,在夏季颇为失宠。然而,稍事修改,便可重得彩头。瘦肉或土鸡--减少鲜肉的肥腴,咸肉改用火腿--取其鲜香,总体来说,一定要减少“肉“的分量,另加百叶结(百叶打成结)数个。重要的是一定要加竹笋----取其凉意。改良过的“腌笃鲜“,口感清爽却不失鲜美。夏季的傍晚,喝一碗温温的竹笋腌笃鲜,通体舒泰,一天的劳累都释放出来。
来到美国之后,少了很多“竹趣“。偶尔,中国超市也有鲜笋卖,但经历长途跋涉的笋已失却了那种山野的味道。时逢垂涎但无鲜笋供应之日,也只有接受冷冻柜的速冻产品,聊胜于无。
想念上海的笋,想念的,又岂止是上海的笋......
(05旧作,稍事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