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老街或短或长,毫无规律的散落在小城的一些角落,就像一条条或裸露或隐藏的活力不再的青筋,记录着小城曾经的过往,延续着小城现在的日常。
老街的入口往往隐蔽在相对繁华的街区一角。一踏上凹凸不平的路面,时光倏忽逆转,不远处市井的喧嚣迅速遁去,小城的历史和记忆扑面而来。
地面石板中夹杂着炉灰或红红绿绿的砖块,那是修补街面留下的痕迹。可以推断早先对于老街路面的修缮是没有没有统一规划的。这种修缮只是老街两边居民为了方便出行进行的自动自发的行为,就地取材,实用为先,其他的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后来,政府对老街的路面进行了整修,重新硬化了路面,清理了下水道,但老房子还一如既往的老旧。
老街的居民都老了,对于房子的修缮已经没有太大的动力。他们最常做的就是在天放晴的时候,在街边老屋下支起那个经年累月摩挲,竹片泛发着暗红色油光的躺椅。躺椅边伸手所及处放一个矮凳,凳子上放上一个带盖的搪瓷杯,里面装满了热热的酽茶。然后托着长长的竹烟杆,躺在暖暖的太阳下闭目养神。或者三五老友围坐在一起打一种青色的、窄窄长长的纸牌,又或者下一盘好像永远都伴着争论的象棋。
雨天呢,雨天还是这些事情,只不过将场地由露天处挪到了老屋里或门洞下。附加的工作就是当雨大了,在老屋的各处摆上盆盆罐罐,防止屋顶漏下的雨水打湿老屋的东西。就这样一年四季、晴晴雨雨、搬出搬进。
老街曾经辉煌过。这种辉煌表现在临街老屋精致的覆顶陶瓦上,表现在宽宽大大的门洞里,表现在高高的木质门头以及门头上做工细致的宝瓶梅花飞鸟等装饰图案上……
临街老屋的门洞开得都很大,往往除了门头和门框几乎开了整个一面墙,门板一条一条拼起来,门与墙浑然一体。
老街的一天是伴着沿街居民摘下第一扇门板开始的。一扇门板摘下,随手将煤球炉子拎出来,拔下炉子下面通风口盖子,换上新煤,放上大大的铝壶。然后将门板依次摘下来,用条凳在街边支起,将对外出售的东西在门板上顺序摆好。这时炉子上铝壶冒出的水汽吹响了壶盖上的哨子,早餐上桌,老街的一天延续着它血脉里的传承,按部就班、日复一日的开始了。
老街上最多的是布店,布店出售的布匹多色彩浓艳、图案夸张。随着人们审美观的变化,这些布匹在市井繁华处已经很难再觅踪迹。
老街至今还有坚持传统理发技艺的理发店。店面极小,一桌、一椅,一镜、一炉,一架、一盆,一手推、一刮刀,一白色围裙,外加悬挂于盆架一边的白色毛巾,以及同样挂在盆架上理发匠用来鐾刀的长条形帆布,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理发匠。
在这里,洗头用的还是半球形灰白色的碱块,刮脸、掏耳朵仍是理发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光顾老店的客人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熟客,依靠多年形成的默契,进来坐下,简短寒暄,一切驾轻就熟,主客皆欢。
老街还有很多周易取名,以及算命、合婚、禳星、拜斗的所在。这样的所在往往只在临街打出招牌,很多并无店面,如有需要,则需顺着招牌穿过颓废的门楼进入古老的院子。在这些高深玄学的面前,很多人对于自己的前世今生、过去未来也许更加的清晰、也许依旧的混沌。但不可否认,这是老街底蕴中最为深厚的部分。
此外老街上还有老茶馆、中医铺子,裁缝铺子、做洋铁壶的以及看样子已经不开张但古老的招牌仍在,往往以主人姓氏命名的旅社,还有门可罗雀的影碟店等等。
它们在老街上沿袭着传统手艺,老茶馆还在出售不超过五毛钱一碗的大碗茶;中医铺子的先生还在用碾槽碾药;裁缝铺子还在做着更换衣领的生意;做杨铁壶的师傅还在做市面上已经很少看到的形状古拙的铁壶……
它们曾经支撑起老街,甚至整个小城居民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也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小城居民的喜怒哀乐、聚散离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原本与老街风格不太搭配的店铺,被逐渐抬高的房租从周围市井繁华处赶到了老街的街口。卖电动车的,修电脑的等等从街口的一端侵入老街,他们把老街一侧的几间老屋门脸整饬一新,新作的灯箱在老街和小城的繁华交界处站立,一头连接着老街,一头连接着繁华。
老街一天的结束,是随着老屋内亮起昏黄的灯光开始的。老屋的内墙往往没有经过粉刷,加之老屋又都有高高的屋脊,老街居民使用的鸭梨状小功率白炽灯,散发出来的光除了昏黄,真的想不出有更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昏黄的电灯亮起来,门板上的东西被陆陆续续收进屋里,然后将门板一扇扇立起来,拼合在一起。老街的很多居民至今仍保留着每日两餐,过午不食的习俗。这一切做完,昏黄的灯光很快渐次熄掉,老街在四周的霓虹和喧嚣中早早的睡去。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老街在其中慢慢老去,小城则在其中变得越发年轻,而记忆在这个相向而行的过程中随风飘散、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