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节,好友来看望我母亲。
母亲虽然已经不知道好友的名字,但见到她仍然非常高兴。我们和母亲闲聊,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嘴里不时地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然后自己捂着脸偷笑。看她这样,我既好笑,又心酸。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村子里有名的劳动好手。割麦子,她可以一气割完一畦不直腰,将那些男劳力都远远地甩在后面。那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几亩农田,三个孩子,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倔强而要强的母亲却从没说过苦喊过累。
后来父亲去世,我们姐妹几次三番地让母亲与我们同住,母亲却总担心会拖累我们,坚持一个人守着那方老院。院子很大,母亲就辟出一块地来种菜。每次我们回去看她,她都欢喜地剪韭莱摘豆角,将菜择干净,让我们带回去。
我们离开的时候,她便拄了拐杖,依在门框上目送。那时候,我们给了她多少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啊!我无法想像她当时的心情,她内心应该也非常纠结吧,既想与女儿同住,又舍不下老屋,还担心拖累孩子,在一次次的纠结中,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委屈自己。
她的脑子开始萎缩,叫不出熟悉事物的名字,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易怒,骂人。她终于不再要强,像我小时候依赖她一样依赖我。
她将上衣袖子套在腿上,她不肯洗脸。偶尔不肯吃饭,我就自己吃一口,说一句“真香啊",再哄她吃一口。每当这时候,我的记忆总会穿越几十年,回到小时候。那时候,她比现在的我还年轻,面容像圆月一样光洁,眼眸像春水一样多情。她搬来一张小凳子,让我坐在灶间,将饭吹凉,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吃。就这样,我从无知的稚童,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友告诉她,今天是她的节日,她眼晴盯着电视,毫无反应。她的世界,如今小得只剩下自己。
我一遍遍地告诉她我的名字,她总固执地将我的名字忘记。她不知道我是谁,但她知道,我是她最亲的人。或许对她来说,母亲节最好的礼物,就是那个最亲的人,每天与她相伴,听她说那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她笑了陪她一起笑,她哭了能哄她开心。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十指相扣,什么也不说。
我知道,她只是将自己迷失在了光阴里,找不到出口。那应该也是上苍的一种恩赐吧,她一生饱受苦难,受尽了委屈,当她因为衰老而无力保护自己的时候,上苍不忍心让她因倔强要强的性格而活得痛苦,所以偷走了她的记忆,让她再次像个孩子一样率真赤诚。人的一生能拥有两个童年,也算是幸运了。
每次拥她入怀,我都会在心底对她说:“有我在,你不用怕!”能够母女相伴,能够每天看她冲我笑,能够每天哄她开心,这样的日子,惟求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