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机场
从家出发,到机场,办机票,出关,如今在候机——这一切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许多。就是在排着漫长的队伍等待check in的时候,我都不确定这一行能不能走得成,因为多少有点不详的预感,再加上久未乘机,久未去非洲了。而终于走成了, 精神紧绷了很多天终于放松了下来。
等待值机的队伍很长,埃塞俄比亚航空,我到的时候是晚上9点左右,已经紧紧秘密拍了四排,在对列线之外还添了一排。我都忘记了埃航总是充满了人。中国的男人居多,很多是去非洲务工的,看起来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后面有三个人大约在某个建筑企业工作,聊起来危险的地方,总需要有保安配枪跟着——这种故事我听过许多,多少有些战争情怀和热血的男子们,是向往枪支甚至危险的。在一些有战乱的国家工作过一段时间,哪怕只有几天,也增加了许多谈资。极少见到白人,也有些黑人。女性很少,我好奇地观察者那些少有的女性,有像是去工作的,比较年轻文静——大约是财会或者翻译之类的。也有几个大妈穿着很舒适,聊着瑜伽,大约是组团去Safari的。看不出有学生。在这能有150人的队列里,能有十个女性吧。
到了海关,当去非洲的人群被去往其他地方的人流分散之后,就很明显地有更多穿着讲究打扮入时,也更年轻的男女。然后再到候机室,又是同样一群务工为主的,辛苦的中年男性,他们从包里拿出桶装泡面和零食,飞机是午夜过半点的,晚饭在这个时候也消化差不多了。他们互相谈论着刚才在免税店买到的烟。“一百二十五,一条。”一个人说着。没有打火机,他把烟从密封袋里拿出来,又放回去,不能够解瘾。
@埃塞博莱机场
一路到埃塞都很顺利,这让我心生许多感激。似乎对这一程我尤为敬畏,甚至几次都觉得不能够顺利出境,降落亚蒂斯。而如今安坐在已经繁华了许多的博来机场,安静地等候去内罗毕的飞机,许多的感激竟然让我的心变得柔软而打开。
我没有听朋友的劝告去升舱,700美金有点舍不得,可是一上飞机就后悔了。密密麻麻的人,把个机舱挤得如同高铁。我专门要求了靠走廊的位置,身边两个人,口音浓重皮肤黝黑,我还一度以为他们是东南亚人。两个人也不太愿意与我交流,只知道这程飞机中,有十多个是一起去吉布提的,我问他们来自哪里,说是就是上海这边——当然不是上海,就哪怕是上海周边的方言也不是这样说的。看在我帮他们翻译两顿饭的面子上,他们不好再隐瞒,说是湖南来的。我又问他们是哪家公司的,他们说还没有公司,却也不愿意多说。吉布提很热的,沙漠地带,一去就是半年,说到这半年的旅程他们没有显示出一点的兴奋,反倒不自觉得拿起了手机,好像靠着手机还能与国内稍微多一点点的联系。我看他们英语不会讲,不,连普通话都沟通困难,就问他们,那里说法语的,你们去了咋办?他们说,不出门就好了。
这是我最熟悉的一群中国在非洲艰苦地方的务工群体,他们大约是由劳务中介安排,出了国,护照多半都不在手里,对要去的地方毫无一知半解,然后降落机场,被大巴拉去工地,在那里度过半年——这算是好的,甚至两年的时间,然后再回国。半年之后,如果得以回国,他们其实并没有和这片土地真实地发生联系,当然他们多半也不想,因为太多传言或者真实存在的危险,还有他们繁重的工作——来这里,就是为了赚钱的,赚了钱好回家,他们的生活在那里,而这一段,并不能构成美好的记忆和骄傲的谈资。他们从熟悉的中国坐上飞机,一路抱成一团,然后到了吉布提,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国家之后,再进入一个中国人的工厂或工地。
这一程飞机上大多是这样的人。而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群体,是十多年前在加纳的机场,我去做毕业论文的田野调研要去首都阿克拉,一个二十多岁的中国女孩子和我们在机场攀谈了起来,我们一团三人里,有两个气质不错的中国小伙,这对于让她更愿意分享很有帮助。她说自己家在加纳开金矿的,有五十多个中国员工这一批护照到期,她这一次回国就是帮他们办签证的。那时候我连社会都没进入过,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金矿主的女儿拉开小包,里面果然有五十多本中国护照,可是并没有一个中国人跟着他。——“他们还在矿上干活呢,经常打摆子,哎,我自己都打了三次摆子了。”她说的是疟疾。那时候的我们,从美国的大学里出来,打了能打的所有疫苗,但疟疾只能吃药,三种药,有一种一颗两美金,马拉容,副作用是容易晚上做噩梦,我的团友们都选择了这一种;还有一种我吃的,比较便宜,但是副作用是光敏,去四十多度天气的地方不能见光,这也是很讽刺。那时候青蒿素多半是还没普及,即便普及了,那些矿上的中国劳工也用不上。疟疾靠蚊子传播,矿上一个人得了,很快一屋子都得了,轮流打摆子,高烧不退,冷热交替,谈及色变。于是,在还未出机场我就意识到,在非洲的中国人是这么复杂的一个个团体组成的,而我呢,即便在那里工作居住了两年,也始终只能以一个观察者的角色存在——我似乎与他们离得很近,但总还是很远,他们也从来都不觉得我属于那里。我们面对的是不同的困境,因此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真正的理解他们,写出他们的故事。
【在埃塞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博莱机场】
@埃航飞机飞往内罗毕,我在这片大陆的故乡
在博来机场五个小时的专辑耗尽了我所有的气力,登机口换了三次,大队人马拖着箱子上下楼也是很壮观。然后,在我在人群中站了很久吧,终于登上飞机坐在窗边,我的眼周很酸,没有什么力气,只想睡觉,而座椅并不舒适——甚至不能够把90度的座椅调低一点都让我觉得很不如意。身体上的疲惫和饥饿让我被负面的情绪包围了——这一程走到这一步都还是顺利的,我已经来到东非了,能够感受到这片土地带给我的能量与回忆——这些都不重要,我又累又饿,没有好脾气。
飞机颠簸着起飞,而闭着眼的我一直被负面情绪包围,我想吃东西,我的眼神不再温和,大约是一种饥饿的渴望食物的警觉和对其他一切人和事的厌烦。好在我前面只有座椅背,我这样饥饿的形态没有人在意。
而一切就在空姐送来食物的那一刻改变了。一盘餐放在了我面前,回想起来,是冷厚的黄油牛角包,已经没有意面的形态的意面,还有可能在烹饪前已经死了很久的白鱼。但是我扫荡了这一盘之后,忽然又被回到东非的幸福包围了,我用手机仅剩的电量拍着肯尼亚上空的云,他们或稀薄或浓厚,不停变幻着,就像是我的情绪。我常可以停留在在平流层,然后看着我的情绪在造作,来,或者去。其实有时候觉得很荒谬,一个冷静的我看着我在发怒,心火燎原,用文字或者语言烧光挡在我面前的人。但有时候我冲进一片云,于是就如同进入云朵的飞机开始颠簸,我随着我的情绪焦虑着,慌乱着,颠簸着,渴望着,因为得不到而痛苦着——就比如刚才离去的饥饿。
【手边几片云,听云的故事】
【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