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姬是杰奎琳·杜普蕾的昵称。
杰姬的琴声里有一种令听者对她心生爱意的特质。
杰姬拥有令人迷惑且永不干涸的音乐天分。就像两个没有完全相同的指纹一样,每个人的艺术天赋亦是独一无二的,杰姬绝非某物的翻版、某人的影子,而是一块真真正正未受污染、未经雕琢的无暇美玉。
杰姬具备一切学琴的条件:学琴的热情,吸收音乐的能力,生动活泼的想象力。与此同时,她对内涵深邃的音乐还会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表达,而且还义无反顾地深爱着大提琴演奏。
她一直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她的想象能够与大提琴达到真正的共鸣。
她是个圣女一般的存在,年方20,却已攀上了只有极少数卓越艺术家方能够达到的至高境界。
她率真纯朴、纯净透彻,内心深处有股永恒的音乐爆发力。
……
01、
杰奎琳·杜普蕾,1945年1月26日-1987年10月19日,英籍大提琴家。
在她出生才12天时,外祖父走了。
由于外祖父恰好是在杰姬刚出生时过世的,所以基本可以认定这一点奠定了母亲与杰姬之间的诚挚感情。
她的存在减轻了母亲的哀伤,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便把对外祖父的思念之情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对她的这种感情远非普通的柔情慈爱可比,再加上母亲对外祖父的思念,如此凝聚成的感情更是炽烈,母女之间建起了一条非比寻常的情感纽带。
而音乐,则是她与母亲的第二条纽带。
英国钢琴家爱丽丝·格里普,她的母亲。
在教育子女以及培育子女音乐才能上,母亲的出众才华显露无疑。
可能身为人母总会忍不住想要与孩子分享自己所爱的事情,那甚至都算不上有意识的培养。母亲用音乐哄孩子玩,要么唱歌,要么弹琴,亦或是拍手、打拍子。
母亲用音乐的方式训育她和姐姐,用音乐抒发情感、讲述故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有一次,收音机里,《儿童时间》正播着的一档介绍管弦乐器的节目。
节目里先介绍了长笛、双簧管和单簧管,后又讲到小提琴,待大提琴的琴声出来时,杰姬沉静下来,开始凝神细听,竟听得出神。末了,她一跃而起,抱紧了母亲的腿,嚷道:“妈妈,我也想弹出那种声音来!”
从此,展开了杰姬与大提琴之间的不解之缘。
02、
到了1950年1月杰姬5岁时,母亲特意赶在杰姬的生日前夜,在她的床头摆了一把儿童用的略小些的大提琴。
当时的杰姬尚未见过别人拉大提琴,便不知该如何摆弄它。琴大得把杰姬兜头盖脸地挡了个严严实实,然而这又如何呢,她根本不容别人来帮她。母亲教她用琴弓慢慢拉出D弦,琴声随之响起。有那么一会儿,乐声又沉寂下去,全家人静悄悄的,直至杰姬终于绽出了笑容。
“我会拉了!会拉了呀!”
杰姬一下子便爱上了这件乐器,不久,这架大提琴便成了她最心爱的一件“玩具”。
一次,杰姬和姐姐去平时最爱去的地方玩耍时,玩够了,她忽然就大哭起来。因为她把大提琴留在了家里。
那种感觉,就像小孩子丢弃了一个心爱的玩具或遗失了一份慰藉一般。
之后,也就是在杰姬五岁时。
她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捕捉什么样的声音,又该怎样拉出这声音来,好像没有任何技术和手法的障碍。
而且,她几乎从不练琴,记谱子也不费事,再难的曲子听一遍就能凭记忆流畅地拉出来。
可能,这也就是所谓的天赋吧。上天赐予、馈赠的,天生的,近乎本能。
所谓本能,原是一种无法摧毁的天性。你的本能会驱使你做事情,你根本无力控制或违抗自己的本能。
之后,她凭借着大提琴展现出过人的禀赋。
在1960年,即杰姬15岁时,她便得了两个相当重要的奖:先是得了市政厅音乐学校金奖,7月时又得了万众可望却不可及的皇后奖。(当时的皇后奖参赛者皆为音乐界精英,且年龄一律不能超过30岁。)
03、
1961年,杰姬16岁。
此时的她,已成为专业舞台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的导师比尔(大提琴家威廉·皮利斯的昵称),认为她已经够格去威格摩尔音乐厅了,这个音乐厅是供音乐家初次向全国媒体亮相用的——这是杰姬职业生涯的开始。
与此同时,她的伴奏由母亲换成了欧内斯特·勒什。
倘若杰姬能在威格摩尔音乐厅获得成功,从此便会攀上音乐领域的高峰了。这也意味着杰姬从此便会离开母亲的保护。
要知道,在这之前,学琴相关的事务也都是全权交给母亲处理的。等杰姬开始爱上大提琴并显示出非凡天姿的时候,家里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她身上去了。当她拉琴时,总是要求很多,而家人也都一一满足。杰姬同家人的关系一直如此,母亲总是倾其所有去满足她的全部要求。
杰姬也因此特别需要母亲,简直到了谁接近母亲她就恨谁的地步。就连父亲她都不放过,父母俩甚至还为了争夺母亲的情感和注意力而展开了较量。
虽说父亲好像被妻女排除在音乐圈之外,但毫无疑问,父亲是很以她们为傲的。父亲负责收集与音乐会或所取得成绩相关的信息,且回信回电的事务都由他包办。
然而,这次,杰姬的注意全然放在了接下来的挑战上,跃跃欲试。
距离威格摩尔音乐厅首演的日期越来越近,让杰姬有一把音色上佳的好琴也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这一天,母亲领着杰姬去试了各种琴。
很快,杰姬便挑中了一把十分漂亮的深棕色琴,那是一把1673年的斯特拉迪瓦里(斯特拉迪瓦里,意大利名琴),是从美国运来的,要价6000英镑——这在当时堪称天价。
在这之前,有位神秘的资助人已捐助了好几把甚合杰姬不同时期状态的好琴,其中有一把八分之七大的瓜尔内里,一把鲁杰里,还有一把泰基勒(瓜尔内里、鲁杰里、泰基勒均为欧洲名琴)。
这一次,母亲依旧没有令杰姬失望,满足了她的要求。
当父亲问她怎么独独看中了这把琴时,她说,只有这把琴才是会唱歌的、快乐的,其他琴都死气沉沉的。
接下来是光芒初绽的时代,也是带来重大转折的时间点。
04、
威格摩尔音乐厅首演当天,500个座位的大厅早已座无虚席,还有很多人一票难求。
杰姬以亨德尔的《G小调奏鸣曲》开场,然而开场便遭遇故障。
杰姬的琴声越来越不对劲,琴弦出问题了。
她忽然停住了,起身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的琴弦出了问题,恕我去换一个再来,请原谅!”
说罢她便下了舞台,换好了弦,重新登台,全然如没事人一般,淡定的气度令观众们暗暗称奇。
音乐流淌,仿佛人琴合一,杰姬既没有因换弦而影响了情绪,也毫无技术障碍,毫无阻滞地与观众交流着,�无一丝踌躇迟疑之态。
事后,比尔评价这次演奏可谓超越了他最美好的梦想。他这样评价:“真情与纯洁完美结合,绝非仅限于感官享受,更是一种精神享受。她的每一支曲子都完美无缺、鲜活动人,让听众不由自主的泪眼朦胧。”
次日,媒体竞相报道,才华与年龄的落差倾倒众生,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夜成名。
自此,邀请她参加独奏会及音乐会的邀请函络绎不绝,她可以随心所欲取舍。
然而,杰姬渐渐对媒体冠以的“天才”之名感到不安起来。
她从不想出名,只是酷爱拉琴而已。
而且,之前也曾提及关于她母亲的“心结”——生怕杰姬会离开家。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让杰姬的成功所带来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这又有谁能理解呢?
正是杰姬的出众才华,才导致她最终成了一个与世人格格不入的畸零之人。在众人面前,她总是一副果敢无惧的架势,然而她内心里真正的自我,却时时刻刻因“世上最杰出的大提琴演奏家”这一身份纠结不已。
杰姬渴望能够长久地沉醉于伟大的艺术世界,可公众因赞叹她的绝世才华而将其捧上神坛的做法。这样的才华不仅侵害了她本人,也伤害了她的家庭。
这个为音乐而生的人,非但走不出自身人格的阴霾,还因此侵害到至亲:对母亲从倚赖到敌视。
甚至,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身边只剩下医师、护士和几个老朋友。爱人,也是指挥家丹尼尔·巴伦伯英在巴黎另组一个家庭之后,去探望她的时间就更少了。最后只留下她一个人慢慢孤独的死去。
这个曾经如烟花般璀璨的明星,上天只留给她舞台上十年的风光岁月。幸好她成熟得快,这十年间她所留下的音乐记录,所达成的音乐成就,已经足够令她不朽,所有跟她合作过的音乐大师都对她赞誉有加。
1973年,她被确诊罹患多发性硬化症,遂作别舞台,卒于盛年。
05、
如烟花般璀璨,却比烟花更寂寞。
兴许,这就是天才的宿命,冠于“天才”的代价太大了。
她只是个少女,成年人的复杂情愫令她脱离了孩童世界,进入另一个更高级的世界之中,这当然会令她无法融入同龄人之中了。
她是个太与众不同的人,自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因此,大提琴的音乐声便成了她的救赎,音乐令她释放出巨大的情感能量,这种方式不仅能够为人所理解,更能够受人欣赏、令人陶醉。
只是,音乐之外的生活呢,这个人人都能够随心享受的生活,她却没有。
兴许,就是这样,当了大人是要做很多违心的事。就像父亲不喜欢上班,母亲对那些迫不得已的应酬厌倦透顶。
而她的寂寞,无从诉说,唯有大提琴,也只剩下大提琴。
可也正是这天赋,将她束之高阁,始终无法令人亲近。
在电影Jackie and Hilary(《她比烟花寂寞》)中,有这么一段对话:
“如果我从此不会拉琴,你还会爱我吗?”
“不会拉琴,那就不是你了。”
不会拉琴,她就不是杰姬了。
这是多少人的想法呢?又何尝不是杰姬一生的真实写照。
她用生命在演奏,大提琴就像是她的生命,在某一年里结束,但音乐不朽,精神不朽,寂寞亘古永恒。
我来过,我走了,音乐在我的生命血液流淌,我属于音乐,音乐却是属于世界的。
徒留一声叹息,留给世人,也留给曾经那个怯生生、柔弱弱的当年的自己。
06、
就像《她比烟花更寂寞》书中所描绘的那般。
第一次听杰奎琳·杜普蕾的大提琴,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没忍住,我哭了。
“我感到,她彷佛是在用大提琴同我交谈,她将无比热爱的琴声化作自己的声音,令我的脊背一阵颤抖。”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完全是用生命在演奏,为了琴艺的完美,不惜一切。
她全身投入,充满朝气,从她手指尖传递出来的琴音,让人完完全全被她的热情和音乐诠释所感染。音乐在流淌,人与琴融为一体,她毫不迟疑地与听众交流着,聆听着,表达着。
她想表达什么呢?
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了各自的答案,从琴音中聆听她,也听见自己,听见内心的声音。
但这些终究不过是我们听见的她罢。
每一个都有可能是她想表达的,也可能都不是。
就像在1965年,那张她与巴比罗里合作的录音。在后来她第一次听到那张录音时,她说:“这并不是我所想表达的!”
可是,多少人确确实实能听到她在表达,也正是因为这张录音奠定了她在演奏舞台上的地位。
只可惜,她无法再录下更好的Elgar,到底她想表达什么?我们也将永远无法得知。
无疑,她是寂寞的。
就像她真正被全世界关注、认可,也不过是在1965年之后了。
通过《她比烟花更寂寞》中的描述,我们可以得知——她可以用乐声与人交流,并且能够准确地令观众理解自己的情绪与感受。这一点,只消看一眼观众们不断变化的情绪反应,便可以确定。
那么,为何她不继续选择这种方式,去倾诉,去表达,去释放自己的内心。
还是,她确实这样做了,但是我们却跟不上了。
这一次,我们迷糊了。
或许,这本身就没有答案,也永远不会有答案。
又或许,音乐本身就是答案,琴声是答案,她的过往,她的生平的一切都是答案。
没有也许,没有大概,甚至没有准确的字眼能够描述她,代表她,真正的完整的认识她,没有。
她就是她,不一样的烟火。她比烟花更寂寞,比烟花更绚丽,
至今,我们唯一能够知道的,和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从《她比烟花更寂寞》中,从这本由她的姐姐希拉里与弟弟皮尔斯合著的传记中,从她姐弟所描述的关于她的过往去深入,去了解关于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的另一面,比烟花更寂寞的一面。
谢丹儒
2019年12月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