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我只回过一次广院,彼时南操早已化作一片工地,地下满是水泥翻滚,再不见汗水沸腾。
08年我到广院读书,初来乍到浑浑噩噩,第一学期体育课网络报名硬是拖到最后只有健身可选,和一众欲报球类运动却没抢到位的后高三文弱书生一起走进了南操之下半层的健身教室。教课的赵子健老师很是健谈,第一次见面除了脱口而出一堆不明所以的肌肉名称外,核心思想只有一个:虽然是被迫来上这堂课的,但你们不会后悔。
健身不比对抗性运动,多数时候得自己练——如果你经常去健身房,应该知道总是走来走去找人说话的家伙,多半练得很差——说是一种相当孤独的运动也不为过。我们初时只是觉得自己实在倒霉,大好时光要浪费在和这冰冷钢铁的对抗中,甚至进化出了在靠近南操跑道的更衣室对着窗外喜笑颜开和姑娘们玩球类运动的家伙发呆的功能。健身教室算是半掩在地下,所以更衣虽无走光风险,但往往也只能看到一条条白腿或毛腿晃来晃去,真是天上地下。那会儿智能手机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打发无聊的方法有限,健身课的景观永远是少数几个人卖力地练着,其余人用各种姿势倚靠在器械上发呆。
而我就是那少数几个人之一。
说起来,我最早卖力练习的原因只是因为在赵老师的忽悠下,用健身课学员的优惠价办了张年卡——现在想来确实是白菜价——出于物尽其用的想法,隔三差五就跑去练。久而久之有了些效果,便更加勤奋去健身。可见人无非是披着人皮的巴普洛夫的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云云的言论需要好好反思,总考年级第一的孩子未必是真爱学习,可能只是享受“别人家孩子”这一身份带来的快感。
如前所述,健身是一项相当孤独的运动,甚至有时会让人为赋新词地感受些许人生况味。我在广院健身房混了四年,来来往往遇到很多人,多数能见上三次面已是难得,大概有三五位可以在同一屋檐下共同挥汗两三年,真真可以说是有缘。我不喜欢健身时闲聊,往往只是做高负荷动作需要保护时请他们来保护一下,几年下来也仅止于见面打个招呼,未能像出来工作后那样六度空间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攒的局都要加个微信好以防万一,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据说爱健身的人比较有自控力,想来应该混得不差,但正如我们所知,人生这东西实在是难以捉摸,六块引人尖叫的腹肌也好,鸡贼地想降低疾病概率也罢,恐怕最重要的还是这过程中的自我满足。
身体是每个人的圣殿,尽管有的金碧辉煌,有的家徒四壁,但总要时时勤擦拭,勉力供养才行。毕业后我保留了健身的习惯,我在乌鲁木齐窗外飞雪的小西门拉伸关节,在广州霓虹闪烁的东山口喝水喘息,有时候会想起广院南操半地下的那两间小房子,还能记起晚上十点从不高的门里钻出来时白杨树上的月光和北京秋天冷峻空气中的特别味道,这情感相当私密而小众,但我仍将它供奉在圣殿中,并随身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