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第三百二十七次死去

我说,你是彩色的延续。

你却不置可否,告诉我这里春寒料峭,初未复苏。

初未复苏。初未复苏。她反复体味这个词,却仿佛目睹了一场春的消逝。可如今明明蝉鸣阵阵,声声入耳,明明晚风微凉,星月相携。

街角的灯是明亮而孤寂的。他们不说话,就这样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在那单薄的道路上。三月的细雨有些朦胧,似有似无地落在他的发上。他走进明黄的阴影里,忽而转头看向她。他的目光有些晦暗,看不出眼底的波澜,像是尘埃淹没了一粒星辰的光泽,而她就是那些尘埃。

她告诉他,当我们凝望着美丽的时候也就目睹了它的凋零。所以你能明白吗。这是我们之间最悄无声息的秘密。但我不愿永远守着它。

他们相识在冬末。那时北国的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落向背井离乡的人儿。她身处南国,却处在同样的白里。地理意义上的南北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千里之遥,不过是天各一方。任大雪落在他们各自飘零的命运。

她想起来,她曾有一本许久也未看完的书。她从那本书里挑出了最喜欢的一个句子,改了主语,于是那就成为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在他之前,她没有生活。之后也没有。”

生活吗。重要的是生还是活呢。她不知道。在那十九年的漫长人生里,她一遍又一遍数着无聊的春秋,期盼着来年,再次落空,等着遥不可及的日子到来,终而麻木不仁。

她没有生活。但她一直在等待。

只剩下破碎的光,始终摇晃在她眼前。

她遇见一个又一个人。相似的。截然不同的。巧合的。意外的。她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人生就是翻来覆去没完没了。那她的人生呢,除了马不停蹄的相逢和错过,还能留下什么呢。

他们无话不说。带着各自的隐晦和阴暗,小心翼翼地诉说着各自的悲哀和自尊,矫情的话语,无所谓的模样,平庸的妄想,令人发笑的怆伤,一点一滴填满彼此的孤独。黑洞在不断扩大侵蚀,贪婪地吸纳着他们的秘密。可是他们却无法同时看到一抹月光。可是他们却无法拥抱一下。

仿佛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你身边却只是为了与你道别。

这遥远的相似性。这唯一的相似性。这可悲的相似性。

Alone in Kyoto 循环了几百遍。眼泪流了几百遍。孤独倾听了几百遍。悲喜交加重复了几百遍。说不出口的爱被咽回了几百遍。

她忽然想把这份灰色的欢喜分享给他。她首先想到的是他。久未联系不知过得如何的他。身在异乡终日与孤独为伴的他。

不过是意乱情迷,不过是同病相怜,互相给予点点慰藉,谎称是命运的馈赠,就以为这就是快乐,彼此却心知肚明那都是些虚假的骗局。

可是心甘情愿走进光里。那不断消逝一息尚存的光里。

总是被说浪漫。可浪漫是她悲哀的底色。浪漫让她的绝望贯穿所有矛盾而歇斯底里。

在十九年的短暂人生里,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遥不可及的日子到来。

来不及说晚安。来不及说谢谢。来不及说再见。

来不及说我爱你。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的错过。

今晚的月色这么美,不知那里是否也有这么美的月光。可高楼大厦突然倾没在她眼前,世界的倒影突然倒塌在她眼前,千千万万人穿过她,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向尽头。

烟花升起来,细雨落下,耳边蝉鸣阵阵,她低头看见最后一抹月光闪烁在湖面,然后永远永远地沉没,无声无息。

一切都恢复成灰色。无边无际的灰色。了无生机的灰色。令人窒息的灰色。

初未复苏。初未复苏。

她忽然又想起这四个字。

在她的世界里,这是光的第三百二十七次死去,第三百二十八次已然逼近,无穷无尽的数目爆炸式增长,呼啸着带着她奔向终点的世界。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微笑道。

“我说,你是彩色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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