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天阴雨连绵，从正月初六开始下雨，就没怎么停过。按照节气，还有半个月就要到春分了，可是早上六点半，天空依然一片漆黑。我用车送妻子去老丈人家，陪他去我们县城复查。他四年多以前患了结肠癌，术后化疗了半个疗程，医生嘱咐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复查。本来年底的时候就该去了，可实在抽不开身，一直拖到今天。
按照以往的经验，上午检查结果要到下午两点半以后。可妻子发信息告诉我，上午11点便出了结果。结果还不错，一切正常，除了有点肾结石，肾结石是他以前的老毛病了，只要注意平时的饮食并无大碍，所以早早的就坐车回来了。
我们现在住在另一个县城，回我们自己的县城，需要经过老丈人家。所以跟妻子约好，我吃了中饭就去接她。等我到了村里打电话给她，她告诉我在她小奶奶家吃饭，这倒令我有些意外。
妻子的小奶奶并不是自己的亲奶奶。她爷爷兄弟三人，排行老大，在很小的时候过继给了自己的姑父做儿子。爷爷的姑父也就是他的继父，家境殷实，建国之后被划分为地主。在那些运动岁月里，爷爷被批斗的非常惨，不堪忍受，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老丈人那时候大概六七岁，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母亲还没等他父亲过了头七，便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嫁到邻村，一个比她大差不多20岁的男人。后来小女儿夭折了，又将他的大妹妹带了过去，只剩下我老丈人一个人，跟着自己60多岁的奶奶。当时他奶奶跟着小儿子过，也就是我妻子的小爷爷。当时他新婚不久，小奶奶不满20岁，按她自己的说法，还没等自己做娘就当了别人的继母。
老丈人说这个婶子其实对他并不好，懦弱自卑的他从小便要看她的眼色。只是叔叔对他很不错，哪怕是自己的奶奶死了之后，坚持让他去读书，他很爱读书，就是到现在他也爱听小说，最爱听各种战争题材的书籍。那时候他初中毕业了，可以说在那个年月里是读了很多书的人。
在我妻子的记忆里，这个小奶奶对她家里也是很刻薄的。只是在妻子18岁那一年，妈妈过世了，这个小奶奶突然对她非常好了。给我的印象，她是那种典型的以家族亲缘关系来划分个人关系远近的老人。也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别人的老人。比如如今我妻子自己的奶奶回到了这个村子里，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小奶奶依然对当年她在丈夫尸骨未寒的情况下便嫁给别人这件事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
可以说，妻子的小奶奶是一个非常不讨喜的老太太。首先，她和小爷爷关系就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几乎都是小爷爷在迁就她。大概七八年前，小爷爷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大家对她的感受是她的可怜远远超过了她的可厌。因为她真的老了，不能左右儿女，更不能左右媳妇女婿。
小奶奶希望的是自己的孩子全部留在家里陪着她。可是他的大儿子是一个货车司机，一年365天，有362天不在家。大媳妇脾气火爆，一点都不惯着老太太。她便说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平心而论，大媳妇除了脾气不好，对老太太还算是不错的，主要是老太太脾气确实有点古怪。
大媳妇让她去城里跟他们一起住，帮她做做饭，接送一下小孩。可她总是放不下家里的鸡呀狗呀的，去到城里不是腰酸就是脚疼。其实就是不想住在城里。也不爱做饭，接送小孩。倒是喜欢在外面结交朋友，跟人聊天。她几乎将村里住的所有的无论亲戚还是朋友，都聊了一个遍。大媳妇说在城里住了十来年，别人都不知道她家住在哪？老太太去了一个月，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哪怕是村里的邻居，都知道她家住哪里了。
小儿子在广东定居，让她去那里住，更是不可能。一方面是她自己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总是唠叨着让小儿子把城里的房子给卖了，回到村里建一栋房子守着她。小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她希望小儿子再生一个二胎，最好是儿子。这两个要求没有一个是儿子，尤其是儿媳愿意的。可她没有一天是不唠叨的，从儿子30岁一直唠叨到40岁，但40岁了，也没有放弃。她社交广泛知道的也多，知道可以做试管，还要让媳妇去做试管，再生一个。
女儿嫁在邻村，时不时的会来看她，并没有什么原则上的矛盾，只是母女两个非常不对付。准确的说是老太太太难相处，每一次都把女儿气的血压升高。但是冲她发完火之后，又默默哭泣心疼老太太的可怜。
小奶奶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纠结，非常固执，非常爱掺和儿女们生活的一个让人非常厌弃的老人。可随着小爷爷的过世，随着她年事越来越高，变得既可厌又可怜了。
妻子说，原来小奶奶做的醋姜、萝卜干等各种小吃真是非常美味，现在的口味差远了。如今的忘性非常大，比如说过年的时候，她想让我们去她家吃饭，家里准备着各种菜，一块干牛肉，明明拿下来了，回去了就只剩下一个黑不溜秋的铁丝，那块牛肉到今天都没有找到。
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完整的做过一顿饭，比如让我们去他家吃饭，只负责准备各种食材，做饭的还是我俩，这就是我们不喜欢去她家吃饭的原因。正月里，最后还是将她叫到我老丈人家一起吃的饭。
今天去她家吃饭，是因为将邻居的伯母叫过来一起做饭，做了一个淮山排骨汤，一个辣椒炒肉，一个刚长出来的菜心。本来还有一只鸡的，那只鸡倒不是因为特意杀给我们的，说是看到那个鸡生不出蛋来，结果她老人家用刀一割，把鸡的屁股给割掉了，血淋淋的看起来瘆人，就喊隔壁的伯母将鸡给杀了，只是时间紧促，来不及做。
坐下来跟她一起吃饭，她很开心，说我夫妻俩终于在她家吃了一顿饭了。不过她性格还是挺好的，爱说话，尽管满满的负能量，别人反驳她，劝诫她，都是不生气的，只是笑呵呵的坚持自己的观点。哪怕被说的没有退路，也只说会改会改，可是大家知道她哪里会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