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
有多少少年心事被现实掩藏?
此后的日子,林琳在远处默默守望,看着那个她喜欢的少年在一个优秀的群体里越发出类拔萃,一步一步攀向他人生的下一个高度,她为之开心和骄傲。但与之同时,更多的心酸和失落涌上心头,在两条全然不同的人生路上,两个人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那段侧过脸去另一人就在身边的旧时光。
天宇的第一笔专利收入,林琳一直珍藏着夹在字典里,舍不得动用分毫。在又一年冬天来临之际,她难得地慷慨,用三个月的家教和勤工俭学所得为自己和每个家人都添置了一套新衣。她看父亲一边嘴上嗔怪着,一边用手摩挲那些崭新的布料;看母亲的脸上流露出孩子般的欣喜;看躺在床上的奶奶背过身去擦拭眼角.....所有这些,让她心里踏实满足又充满成就感。如果人生是一道选择题,大概这就是她可以给出的唯一答案。
书信还在照旧,天宇并没有觉察到林琳心里波澜四起。她一度贪恋着那些温暖和甜蜜,舍不得戳破那些飘浮在半空的漂亮泡沫,但日子这样每过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所以,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放手的时候,一直沉重的心脏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在冬至那天,在闲话家常之后的信末,她轻描淡写地写道:
“和你分享一个小秘密,我大概是恋爱了,他的影子在我的生活里无处不在,难得的是,他愿意和我一起扛下未来。
我们的玩笑话不能再继续了,你该给苟富贵寻一个真正的娘亲,志同道合,幸福圆满。”
这封信发出后,有如石沉大海,天宇方面再无半点音讯传来。邮车天天经过,铃铛声却很长时间都不再响起。林琳怅然地每天去天宇的空间看看,再无更新,她却也小心翼翼地抹去一切访问的痕迹。
▼
再次见面是如此突然。
自大二开始,林琳的学校以试讲带教学,每周都会安排学生去周边的偏远乡村学校教学,一方面实战练兵,另一方面暂解当地师资不足的燃眉之急。薪水微薄,加上没有正式编制,人们宁愿外出打工,也不愿意捧一个朝不保夕的民办教师的泥饭碗。
这天,正是林琳下乡教学的日子。
土坯和着稻草垒成的房子,四面都在漏风。二十来个10岁上下的孩子,攥着笔的手指冻得像根根短粗的红萝卜。
课表是林琳上周排定的,语文数学英语品德体育轮换着来。总之,这一天,这些孩子们,完完全全地归了她。
上到下午第二节课,林琳的嗓音里明显透着疲惫。有的孩子基础太差的问题,又岂是一周两天课能够解决的?但即便如此,林琳还是尽心尽力地希望照顾到每一位孩子,初为人师的热情激励着她拼尽全力。
连讲了三遍例题之后,先后叫了三个孩子回答问题,都答的一团混乱,林琳感觉有点挫败。再一次在黑板上把解题过程书写了一遍,转过身来,正要开口,看见教室后面,一个高高帅帅的青年站在那里,藏蓝色的呢子大衣敞着怀,手揣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望着她一脸促狭的笑。是天宇。
没容林琳回过神来,天宇在孩子们好奇的目光护送下走上讲台,他从林琳的手上拿过粉笔,轻快地说:
“你们的林老师太累了,我想我可以替她讲下去,讲到大家明白为止。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苟天宇,是林老师的同学。”
孩子们捂着嘴笑起来。
他头发剪短了,好像瘦了一些,更显精干。远离了生命里的那块阴霾,他似乎更加开朗自信,他的幽默逗得孩子们开怀大笑。他没有受到教科书的约束,像当年给林琳讲题一样,寥寥几句就拨开那层迷雾,孩子们听得很入神。他不时看向她的眼神依然真诚又热情,仿佛那封林琳用来告别的信不曾出现过的样子。
可是,现实地看向未来,人生的两难选择怎么可能忽略不计?
天宇根本不相信林琳有了男朋友的鬼话,但他很清楚自己目前没有能力替林琳解开这个心结,索性选择了搁置争议,对两人之间的感情避而不谈,转而在下课后一脸轻松地笑着对林琳说: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再爬几里地的山路来当助教很累的,林老师你是不是该犒劳犒劳我?”
坐在一位学生家长送他们下山的拖拉机车斗里,两人并肩坐着,一时无言。天宇把头靠向林琳的肩膀:
“我太困了,借我个肩膀用用。”
说着,还真的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林琳心乱如麻。
分开1年零4个月后的再见面,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形。天宇只字不提,她也不好意思当面提起那个话题,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好了。
久别重逢,最开心的要属苟富贵了。天宇蹲下来,一张脸被苟富贵的舌头热情地涂满了口水。天宇给它带了个小礼物,一只精致的小铃铛系在了它的尾巴上,苟富贵追着尾巴上的小铃铛转圈嬉戏,直到累得实在跑不动了,才乖乖趴在天宇脚下喘着大粗气歇息。
▼
晚饭后,天宇坐在院里的那张破躺椅上,一下一下地抚着苟富贵的头顶,对林琳说: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通过了麻省理工学院的笔试和面试,他们承诺向我提供全额奖学金,破格在本科阶段就邀请我去美国,下学期。
前段时间忙着做些准备工作,耽搁了一阵子,没顾上给你写信,不会怪我吧。
说真的,林琳,你为我高兴吗?”
林琳努力地想表现得坦然大方一些,可最后脸上挤出来的,却是一个勉强的笑:
“天大的好事。咱们说好了:苟富贵,勿相忘。”
天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重复道:
“苟富贵,勿相忘,你也一样。”
手机铃声就在此时响起,是天宇母亲的号码。
天宇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语速飞快地说:
“请问你是机主的儿子对吧?
这位女士出了车祸,被送到了省人民医院来,现在正在抢救室里,请家属尽快赶过来。”
来不及多询问,电话匆促地被挂断了。
天宇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林国远赶紧披上棉衣小跑着出了门,在镇上找来一辆车,和天宇、林琳三人星夜赶去省城。
手术室大门上方的灯刺眼地亮着,不时有医生护士小跑着出出进进。据说,送进医院时,吴芳已经出现了失血性休克,危在旦夕。
天宇拦住一名护士,一把撸起袖子对护士说:
“求求你们,血液一定要有保障,我给我妈输血,多少都可以。”
天宇被带去了检验科做输血前的血型检查化验。几分钟后,一张化验单从小窗口里递了出来,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几眼:
“很遗憾,你和正在抢救的那位女士血型不符。她是AB型,你是O型。
冒昧问一句,你们不是亲生母子吧?”
老天爷就像发了狠似的,一拳接一拳的重击,不停歇地砸向苟天宇。他脑子木木的在化验室外呆立片刻,抱着一线希望地低下头凑近小窗口问:
“请问基因突变是不是也有可能导致这种血型关系出现?概率有多大?”
“微乎其微吧,也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窗口里飘出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
▼
手术进行了十来个小时,各科室的医生们接力作战,终于还是从死神的手里暂时夺回了吴芳的性命。医生说,大概两周以后,才能判断她是否真正脱离危险期。
她的脑部遭受侧面撞击,颅内出血伴有水肿情况;肋骨断了3根,险些戳进肺里;脾脏大出血;左大腿粉碎性骨折。肇事车辆未作分秒停留,在夜色的掩映下疯狂逃走,闻讯赶来的人们只看见一个消失在路的尽头的白色车影。
市交警大队和刑侦大队的警察都来过了,昏迷在床的吴芳没能给他们提供一丝一毫的线索。刑侦大队的警察很谨慎地对林国远和苟天宇说:
“肇事逃逸和故意杀人这两种情况都不排除,现场有加速撞击的痕迹,要看是不是主动行为了。”
躺在ICU病房里的吴芳,身上插满了管子,白色被单下的身形更显瘦小孱弱,只有脑袋和脸,可怕地肿胀着。即使输进去了1500cc的血浆,但于她惨白的脸色,却似乎完全无济于事。
林琳被林国远劝回了家里照顾大后方,剩下两个男人换着班地守在吴芳的病房外。
苟天宇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送给他即将到来的20岁生日礼物,却是一场生命中最大的劫难。几乎就在顷刻间,最亲的人生死莫测,又切断了他在世上可能唯一相连的血缘。
他祈祷母亲醒过来,哪怕自己仍扮作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也无所谓。20年养育之恩,实实在在的母子情深,哪一点敌不过血脉亲情那点执念?更何况,他没准就是那个基因突变的万一呢?
他一遍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但找到答案的愿望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揭开谜底的渴望长久地萦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终于,在车祸一周后,他背着林国远偷偷取了一些吴芳的血样,走进了一家亲子鉴定中心的大门,并且花了多出两倍不止的钱,选择了23个位点的高精度鉴定,加急。
两天后,他取到了结果,鉴定书上那一行冰冷的文字——依据DNA分析结果,排除吴芳与苟天宇的生物学亲子关系——让他的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化为泡影。
天宇忍了很多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 未完待续 -
Endless
走在逃离命运的途中
却与命运不期而遇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