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椿,椿芽的椿,可以吃的那种。
我十九岁,有一个三岁的弟弟,他叫川。
那天,我的父母,他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还好他们留下了川,最最可爱的川,我最最喜欢的弟弟。
这以来,我和弟弟相依为命,也不怎么悲伤。
一年前我遇见了二狗,开始了我十几年来的第一次交往。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
其实,二狗除去粗鲁一点,人还是很好的。只是,他好像很排斥我对川的在乎。
我们住在他家,是他收留了我们。
可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椿儿啊,我早晚是会娶你的,可这仔儿,你看我们带着这么大个仔儿,像个什么话!”
“我帮你找个了好人家,送走算了!”
我愣愣的望着二狗,心里满满的痛。眼泪不自觉的就掉了下来。
可他没有再理我。
忽的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也无权说些什么。
不过即使开不了口,我也是断断不会让他吧川送走的。
他这样小就失去了父母,我不能让他觉得连他的姐姐,他唯一的亲人也要弃他而去。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鼓起勇气来对二狗明确这个态度呢?
好怕关系僵化,好怕这份我所最看重的情感也有了裂痕。
所以,我逃避着,让我们仍旧那么相爱,即使只是看起来。
最近二狗的厂子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消沉。
那天他叫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有客人要来。
来者是位看着事业成功的中年男人,二狗叫他王总。
他总笑眯眯的打量着我的川,平时我一定会认为他只是很喜欢孩子,不过今天却莫名感到不安。
他喝了不少酒,脸很红,临走时从兜里摸出一百块钱,一把往川手里塞。
“来,孩子,拿去买糖吃!”
川迷茫的望我,希望我告诉他收与不收。
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应付,二狗就先上前去拍了拍川的肩膀。
“还不快谢谢叔叔!”二狗说。
我很懵,总觉得这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二狗,他何时与川走得这样近过?
“谢谢叔叔!”川有些忸怩。
这晚,二狗说,“椿儿,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突然很上火,与他闹气。
“王总是个好人,家底又好,只是一直没有孩子,看这娃乖……”我愣愣的望着他,也不说话,“你放心,他一定能对仔儿好的。”
可是,二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最最心爱的弟弟啊……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是怕伤害他吗?
可他……
“不!不可以,二狗。”
“怎么就不行,他是你的谁啊,你有什么义务养他?”
“他,他……”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我眼泪直流,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是的,三年前,川是他们抱回来的,可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亲弟弟。
我无助的蹲下,捂住脸颊,“二狗,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我去睡了。”却只得到这样的回应。
他,能睡得着吗?
次日,二狗很早就出门了。
我其实性情柔软,天生如此,而且,其实他们一直重男轻女,我从小自卑。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爱着川,他那样小,那样可爱。
可能真是因为善良又柔软,我现在觉得好无助,又不安。
“椿姐姐,”至他能说清话起,他一直这样叫我,软糯的声音,能融化我的心,“今天吃什么啊?”
“我们包饺子吃吧。”我轻轻摸摸他的头。
“好!”他高兴的跳起来,“椿姐姐包的饺子最好吃了。”
做孩子真好,待你尝尽世间百味,还会这样觉得么?川你,那时,又还会这么可爱吗?
真是多愁善感啊我,不过,为什么那份不安那么强烈,就像,某种致命的威胁在一点点靠近。
川是真的很懂事,这样大点儿就知道学着包饺子,虽然弄得满脸白面。
饺子刚包好,二狗就回来了,只是,我竟忽略了他那样明显的异样,我真笨。
“你回来了,”我忙着我的,并没多管他“今天吃饺子。”
他径直走向川,摸摸他的头,说,“等会儿二狗哥带你去游乐场玩儿好不?”
“别太惯着他了二狗,他才几岁,游乐场哪儿有什么能给他玩儿的。”
“没事,娃嘛。”
我以为,他要接纳我的川了呢。
可他……
“椿儿,这饺子可真香。”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啊。”
“椿儿,我厂要完了。”我看见他眼睛很红,“如果没有王总这份资助就真的完了。”
我又懵了,王总,是他吗?
“你放心,以后王总就是我的恩人,你也能常常见到娃的。”
“我把他们留下的遗产都给你不行吗?为什么要卖掉川?”我的心,真的好痛。
“你那点钱能做个什么?”二狗不耐烦了,“再说他吃我穿我,现在又要送他去享福,有什么不好!”
“你就确定他们能对川好?”
“我厂子就要倒了,再说王总这么好个人,能对这娃怎么样嘛。”
“好啊李二狗,你今天能因为这事儿卖掉我的川,以后就会为了别的事卖掉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真的很生气,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带川离开他,这个要为了钱卖掉他的男人。
“李二狗,我告诉你!我就是在外面饿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把他卖掉!”
我自以为,以他对我的爱,会挽留我的。
不过,还真是自以为……
他怒了,一把将我推倒。
我见他猛的将川抱起,川努力反抗,最后用力咬了他,他一下就将小小的川甩出好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川只是躺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我也,看不清了呢?
我像被电击似的跳起来,我抱住川,用力堵住他枕骨后的口子,以为只要足够用力,就能止血。
“川啊,别怕,疼就哭吧,姐姐在哈~”
川还是不哭也不闹,他的身体,却愈发苍白冰冷。
“川,川啊,别怕,姐姐在呢……”我脑中一片空白,只重复着那样的话,“川,别吓姐姐,别吓姐姐好不好!”我还是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疯狂的哭了。
我什么也来不及想了,是他,那个男人,他是凶手。
我的血,像是与川的身体一同变冷了。
我望向他时,他见到我的目光,像是愧疚,愧疚什么呢?又像是在怕,怕什么呢?这个凶手。
他在发抖吗?他在说对不起吗?可我听不见啊,也看不见了,我就是该用拿在手里的这把菜刀,砍向他呀,这个凶手!
好啊,我健步向他,他只慢慢后退着,掉出了眼泪……
动脉血喷射出来的那一刻,我又看见了,看见他缓缓倒下,也听见了,他说“对不起,椿,我,错了……”
这样的世界,血红一片,好刺眼,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不痛,是碎了吗?
这样的世界,好冷,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还活着吗?
我表情淡然的,带着血,去了警察局,轻轻的对他们说,“警察叔叔,我杀人了。”
监狱的夜,真黑,我没什么事可做时,只发着呆。
可是,在那么一天,她来了,她说,我是她的梦。
多么可笑的人啊,梦吗?
“那为什么梦见我呢?”我只是懒散的应付她。
“不是我梦见你,是你出现在我的梦里。”
“哦。”
“想哭吗?”
“哭?”我的嘴角抽出了向上的弧度。
她突然抱住我,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椿啊椿,哭吧,哭吧,”她那该死的怀抱,竟温暖得让人想哭,“在我的怀里,尽情的哭吧。”她那该死的声音,竟也温暖得,让人想哭。
慢慢的,我止不住的抽泣,直到没有力气。
我听见,她说,“椿啊椿,其实你们都是一样的善良,可过分的善良,会转化为罪恶。”
“错误的善良,会让做错的人无法察觉,甚至助长他们的错误,最终铸成大错,无法挽留。”
“而你的懦弱,就是一种错误,他本不至于失控,可他不知错,你也未提前给他一记警钟,”她慢慢的说,我静静的听,“若你那时不一味哭泣,让他明白你的心,他自然会另想办法。”
“若你不那么心软,及时离开他,你也可以保护好川。”
“记住,椿,想要保护你爱的人,先要变得强大。”
“为什么,是我?”我轻轻推开她,几近幽怨的望着她。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既出现了,我就该帮你。”
“要怎么变得强大?”
“呵呵,你很聪明的,学你喜欢的东西吧。”
“我聪明?”
“嗯,你是我的梦,自然聪明。”
“你真自恋!”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
“自然得先有资本。”
“哦。”
“记住,不要忘记变强,尽力去守护。”
她陪我度过了狱中十年,我果然和她说的一样聪明,这十年,学会了很多东西,我变强了,也变得冷清了。
那天,她说她要走了,我已经不再需要她。
还特地带了酒,说要与我共饮。
我半醉半醒间问了她许多问题。
她都乖乖答了。
“我这十年,是不是对你而言还没一夜长久啊?”
“嗯。”
“这即是你的梦,那你是不是一清二楚啊?”
“是。”
“他,为什么叫二狗啊?”
“名字与人匹配,他配不上你!”她已失了重心,开始手舞足蹈起来,竟可爱得像个孩子。
“这倒是,”谁让那时的我那么自卑,谁对我好一点我就容易产生错觉,又那么平凡,所以才那样死心塌地的跟他吧,实际我们并不相配吧,这所有的,“你有爱人吗?”
“灵~”她傻笑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灵不是人,是我的心~”
“哦~”
“呵呵~”
“呵呵~”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呢。
“我梦到你,即是有缘,你是极少见的与我投缘的人呢。”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嘿嘿,我现在叫影。”
“现在?”
“嗯,真名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那我,就叫你影吧。”
“嗯~嘿嘿。”
“嗯~嘿嘿。”
“你干嘛学我啊?”她推了我一把,自己却险些摔倒。
“你喝傻了吗?我是你的梦啊,自然像你咯。”我不慌不忙的敷衍着她,喝醉了的她,真是可爱啊,那个叫灵的家伙,一定为此十分着迷吧。
“哦,这样啊,好吧。”她挠挠头,还真信了。
“至此,你梦到过多少人啊?”
“好多好多,但投缘的没几个。”正如初见时,她慢慢讲,我慢慢听。
“确切地说,我梦到的都不是人,而是人性。”她轻轻的靠在椅子上,表情悠然。
“你善良,人善被人欺,软弱成了你的致命弱点。”
“还有一个叫鲤儿的,就我现在对她的了解,她活泼,讨喜,却因为太单纯,久久不能理清自己的感情。”
“这世上有多少种人性,我又能梦到其中几许。”
“不过是帮你们,也帮自己。”
“你,不会再来了吗?”她要走了,我会不习惯吗?
“我会看着你,祝福你。”她忽的坐直了身子,像是突然酒醒了,“你也要出狱了,将要迎接新的生活,我于你而言毕竟是虚幻,在虚幻上花太多时间,反而会扰乱了真正的生活。”
“你会很幸福的,”她笑了,笑得恬静,“会找到真正的挚爱,会与他相守到老,你会有新的亲人,新的朋友,和温暖的家。”
“是吗?”
“是的,他们会像你爱他们一样的,爱着你。”
“谢谢你!”
她又抱住我,如初见时,“椿啊椿,谢谢你愿意在我的梦里陪伴我,谢谢你,愿意变得更好,谢谢你,仍旧那么善良……再见~”
“嗯,再见~”
――――――
“你怎么,还不走?”
“睡吧,你醒来,我就走了。”
“那晚安。”
“晚安~”
我睁开眼时,她已不在了,想来,她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呢。
该是故意不教我看见吧。
对啊,那是她的秘密吗?穿梭于梦境间。
不过,她应该一直看着我吧,正如她所说。
我椿,从此,将一个强大又快乐的人。
二十九岁,我出狱了,开始忙着事业,忙着学习。
三十一岁,我遇见了他,一位乐师,与影一样,穿一身白,他让我唤他玉。
我们相爱了,他很安静,他的家人也和善。
我很幸福,三十五岁时,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像川一样可爱,于是我为他取名为川。
她,还在看着我吗?
后来,我发现玉喝醉时很像她。那么,她的灵,是她的心,是否也像她?
我的善良不像她吗?那鲤儿的活泼与单纯不像她吗?
她说“我梦到的,是人性。”那么,是否,每一个出现在她梦中的人,都带着她的某种本性呢?
果然我还是在她的梦里,不过,谢谢你,影,你的梦,让我很幸福。
谢谢你愿意在你的梦里与我相遇,即使,那可能对你而言只是个梦而已。
很高兴你能梦见我,很高兴我能遇见你。
我想,你,也一定会说,“我也是,椿。”
对吧!
今晚,让玉陪我酗个酒吧,好久没那样喝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