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山雨,我永远不会看到这枝野百合。
路随山转。小心驶过几公里的盘山道,拐进一个小山坳。一进山坳,就是一方迥异的天地。左侧是浅水清清乱岩深苇的石溪,右侧是密林幽深丰草斜织的陡坡。山路沿溪而上,路经苹园梨园桃园杏园茶园菜园,转过树粗冠阔的栗子树,燕子串串的平柳树,再过一道漫水石桥,可见一处颇有岁月痕迹的绿石桌凳,石桌上新洗的茶具熠熠生辉,新炒的绿茶香气勾魄。石凳旁,国良笑意盈盈的样子,似乎二十几年了从未变过。
几天前,国良叫我去品茶。我是一个有酒无茶,有茶无友的人,逢请必到不说,到了第一眼总是先看到茶色,先闻到茶香。
方国良是我在部队上认识的,算起来在部队总共打过不到两年的交道。那时,我刚从军校分配到部队,正是一腔热情,雄心勃勃,在部门长、政治处干事和基层船艇指导员的岗位上来回折腾。国良一直在政治处,做誊抄、收发等勤务工作。他新兵训练一结束就到了政治处,机关经验比我丰富,说起来他应该是我老师。但我又算是他的领导,离开部队后他一直称呼我首长,其实很多人不清楚,连长也是首长。我叫他老方,也是部队的习惯,尽管他比我小两岁。
这小子炒茶技艺渐臻纯熟,火候恰到好处,回味清淡悠长。松枝烧开的山泉水,将豌豆香添衬得淋漓酣畅,又收放自如。刚炒出的绿茶并不好喝,这是国良前些日子炒制的第一批茶叶,一枪两旗,一叶两芽,只喝半盅即可成仙。
成仙路上多个来回后,山风骤起,东南向的山顶漫过来一团浓浓的乌云。刚移驾房内,天幕拉上,低雷沉闷,风雨如磐,大雨点击在房顶铿锵作响。
小房陈设简单,却也算整洁,能看出国良当过兵后的烙印。房子依北山而建,房层低矮,举手可触顶篷。窗子过小,后窗尤甚,只一尺见方,与双眼高度持平。
透过后窗,我看到了紧贴房墙的后山上,挺立一枝百合。
天色黑如夜半,只有大雨溅起的水花能时而闪亮。即便如此,在周边的灌木草丛中,这枝百合也如天外羽仙翩然飞临。这是一枝孤立的百合,只有两朵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强劲的花枝托起巨大的花头,在风雨中时而缓摇,时而劲舞。
大雨渐歇,天色稍亮,可以看出这枝百合是深深的橙红色,花瓣上带有淡紫色斑点,有一种淡然的孤傲,一种怆然的奋争,又有一种低调的宣示。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骨子里却是侠骨铮铮。
正如国良,当年他带着淡淡的微笑复员回家。干了大半辈子护林员的父亲患有腿疾,他淡淡地笑着说,我干干试试吧。一位长时间只拿笔杆子的士兵,用瘦削的肩膀扛起了守护这片山林的重任。
护林员不发工资,收益来自山下的那片果园。他钻研果树管理,研究旅游采摘,很快就收获了第一桶金。他又在半山建起了塘坝,养鱼垂钓。在山下建起几座小木屋,让城里人休闲居住。辟出茶园种茶炒茶,总是被早早预购。
他平时闲下来,喜欢看看书,写写字,写点随笔。还经常虚心向我请教颜书的写法,也不管我平时就是乱涂乱抹;交流诗的格律,尽管知道我一向是喜欢写打油诗的;问我如何让文字更美更静,我嗯嗯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是淡淡地笑笑。有段时间,我俩玩连龙游戏,他用五言绝句,我用七言绝句,写了三十余首,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国良成了名人,经常有媒体采访,他还是那么淡淡地笑着。他,已经成了窗外的那枝百合,淡然沉静,而又华美绚烂。
30天之第28天,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