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没才艺的二爷
一
徐小飞初见夏祝那日,实施了人生第一次犯罪。事发突然,卖烤冷面的大姐正在扒香肠皮子,没注意到旁边晃出个穿帽衫的人。香肠脱光衣服,刚躺到烤板上,那人一伸手,抱了装钱的木匣子就跑。等在一旁的女学生慌了,烤冷面大姐也慌了,她赶紧撂下小铲,猫腰关了煤气,拔腿追了出去。可她本就矮胖,身上还箍着粉格围裙,那双被束缚的短腿想快也快不了,追出几步就险些绊倒。她这才想起来大喊:抢钱啦!叫声泼在将要烤化的柏油马路上,顷刻就蒸发干净。
初次做贼的徐小飞其实也慌,他顺着建设街,一门心思蹽。街上有行人来往,他又没那厉声开道的气势,反倒还得躲着别人,自然就蹽得停停顿顿、七拧八扭。大约蹽出三四百米,他听见身后有人呵自己,心一急,脑一热,就左拐到了西中华路,刚好跳进高金武眼皮里。高金武反应也快,箭步从马路对面斜冲过来,吓得徐小飞差点把舌头咬断,端起膀子,小鸡儿似的夺路狂奔。
要不说,人的潜力都是被激发出来的,被着警装的高金武这么一追,徐小飞脚底像抹了油,蹽得更欢了。虽然后面的人不断命令他站住,可他丝毫没有要照做的意思,你越喊,他越跑,仿佛这声波在街上荡开,无形中又推了他一把。高金武也急了,不信那小个儿能跑过自己的长腿,咬紧牙关,奋力冲刺,用发胶揪立起的那一撮头发钻破空气,迅速拉短了与贼的距离。
徐小飞猛一扭头,瞥见警察追了上来,吓得魂儿都快掉了,但脚下仍玩命蹬着,上身一手搂着木匣,一手将钱大把大把往衣兜里塞。有一些也没塞进去,就羽毛似的飘到地上,都是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极少。他一路蹽,钱一路掉,花花绿绿,像刚跑过一只掉毛的山鸡。高金武眼瞅着就要把他揪住了,不料对方身子一耸,手向后一抛,木匣子就冲他迎面劈来。高金武激出一身汗,也跟着一蹿,木匣子就撞在胳膊上,被肌肉弹开,哐一声砸在地面。他骂了声肏。
前头是个十字路口,三个路人在等红灯。高金武伸手一指,扯着嗓子大喊:拦住他!穿黄纱裙的两个女子互相看看,畏首畏脚杵在原地,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另一位男士。不料那黑领带白衬衫是个㞞包,反倒把公文包牢牢抱在胸前,定若雕塑。这态度给了徐小飞勇气,就在高金武再次要将他擒住之际,他一手扯过其中一名长发女子的胳膊,顺势将她推向了高金武。
长发女子长手长脚,人又瘦,像个任由摆摆布的稻草人,眼瞅着就要栽到地上。只见高金武前腿一弓,后腿一蹬,把姑娘拦腰抱住,又立马询问她是否扭到了脚,直到人家回过了神,羞愧着站定,答了声没事儿,他才收起满脸关切,再用眼神去捕那贼,却已没了踪影。
徐小飞借机蹿过马路,三步并作两步,闪进一条小巷。可他马上就后悔了。这是个死胡同。他侧着脑子向外瞄,见那警察用手势阻止着一辆宝红轿车,正在过马路。他左右一想,回到街上太过显眼,定被瞧见,倒不如就猫在这儿,兴许还能躲过一劫。便悄声蹲到一堆礼盒后头。高金武过了马路,起先往南寻了几步,觉得不对,又折身向北,很快就站到了巷子口,瞪着眼睛往里望。
巷子很窄,就三四米。也不长,顶多十米,尽头被一幢粉红小二楼堵死。
天上日头正毒,这巷子背阴,倒凉快得很。巷内右侧是一面灰墙,正中稍左的位置有条裂痕,一株野草支棱出来。墙根有几圈尿渍。左侧开了道小门,上悬几个湛蓝吹塑字,“鑫鑫蔬果超市”,门口码着两排花哨的端午礼盒,粽子,橙子,咸鸭蛋,应有尽有。店主是个秃顶老头,黑T恤,棕短裤,绷着一身肥肉,倚坐门前,正在酣睡。高金武突然觉得四下很静,静得只剩店主老头的呼噜声。他先往店里张望,空间很小,各种蔬菜水果摊在货架上,无精打采。要是有人躲进去,腿横在门口的老头定会惊醒。
高金武就缓缓往巷里挪,目光随着步子,一寸一寸舔着礼盒墙的上沿儿。徐小飞屏住呼吸,心像被什么东西给箍住了,竖着耳朵听地上动静,祈祷警察千万别拐进来,却还是捕捉了脚步声。那步子迈得很慢,踩得很轻,每一脚却都像踩在他心尖儿上。就在对方挪到跟前,马上将要发现蹲着的他时,他猛地向前一撞,齐人高的礼盒墙瞬间颓倒,倾到对方身上。徐小飞就地一滚,翻出重围,起身撒腿就跑。高金武没料到毛贼出招,却也反应很快,回手就去拽对方帽衫。
这一拽,帽子从贼头上脱下,露出了真面目。是个寸头小伙儿,脖上有皴。店主老头终于惊醒,从久未讲话的嗓子眼儿里挤出几句含混的叫骂。高金武还没来得及解释,刺啦一声,帽衫被挣裂,贼鸵鸟似的颠颠跑了。高金武想赶快去追,却被老头抱住胳膊,脱不了身。
徐小飞往南边夺路而逃,拐进一条小路,又接连拐了两下,这才敢缓下脚步,回头张望。失了帽子的帽衫已称不上是帽衫,一根长线头,飘得很招摇,在衣服上豁开一道伤口,他有些心疼。但一摸兜,钱还没丢。他如释重担,顶着满头汗,迎风往前走,觉得从来没这么凉快过。
前头有个公交车站,一个身着橙黄篮球服的大男孩,背着红色双肩包,吹着泡泡糖,别过脑袋向他这边望。他也跟着回头望了一眼,后头有辆看不清是几路的白绿公交车,正在等红灯。他便心生一计,想搭上这辆车,彻底逃离此地。走到遮阳棚下,车也来了,这才看清是262。
他从一兜钱里挑出一块,刚要抬腿上车,只觉有人拍肩,扭头看见那大男孩吹了个大泡泡,噗一声破掉,随即有股东西扑面而来,眼睛就睁不开了,整张脸火辣辣地疼,像被狮子啃了一样,只得两手抱头,蹲在马路牙子上。
这时,高金武总算赶了过来,瞧见地上扔着罐警用喷雾,夏祝正在给小贼上手铐,便堆了笑问,夏哥,你这抄的哪条近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