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要过八十岁生日，芳芳早早就计划好了，要在附近餐馆定一桌酒席。那天来给妈妈祝寿的亲戚不多，舅舅，舅妈，姨妈，自己和老公，还有老寿星妈妈，一共六个人，一桌就够了。本来按照习俗，八十岁是人生的大寿，所有亲戚都要来祝贺，如果都来，大概四、五桌酒席，可妈妈说她喜欢清静，其实，是不想让其他亲戚花钱送贺礼，妈妈心里过意不去。妈妈提前嘱咐芳芳，八十岁生日就按平常生日一样过，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平常生日就是这六个人，芳芳懂妈妈的心思，只好依从。
芳芳提前一天回娘家，打算和妈妈商量一下庆祝生日的细节。尽管自己是出嫁的女儿，但还是要像家里的儿子那样，把妈妈的八十岁生日张罗得丰盛，让妈妈开心，体面。 芳芳发现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明天的菜。
芳芳喊道：“不要弄了，明天到餐馆去吃，我已经预定好了。”
妈妈说：“都是自己人，不要浪费钱，就在家里吃，我自己煮嘛！”去餐馆吃饭的事芳芳跟妈妈说过，当时妈妈就没同意，芳芳以为自己预定好了妈妈就没办法了，可妈妈说什么也不肯。
“钱钱钱，又不要您给钱，您什么都不用管嘞。”
“你的钱也是钱，何必浪费呢，我又不是不能动。”妈妈一生节约习惯了，凡是提到钱的事，能省就省，哪怕是女儿的钱，也舍不得花。厨房案板上摆放了菜，冰箱里塞满了菜，妈妈是打定主意自己煮，芳芳只得给餐馆打电话，取消了明天预定的一桌酒席。
第二天，芳芳系上围裙，套好袖套，到厨房给妈妈帮忙。妈妈尽管八十岁了，可手脚依然麻利，清早起来就引着了蜂窝煤炉子，瓦罐炖上了排骨，灶上摆放着大小盘子，瘦肉、五花肉，分类切好备用；碗柜里边放着卤牛肉、卤鸡爪、肉糕，妈妈提前到镇上熟菜铺买来的，还有一盘蛋饺，那是妈妈头天晚上包好的。厨房外面的水池边放着一把把待洗的蔬菜，炒哪些菜，先后顺序，妈妈整得明明白白。看着妈妈忙进忙出的，芳芳一下子插不上手，就坐在灶台前，帮忙添柴火。
“一年到头总在忙，过生日也不闲着!”芳芳还在为妈妈不愿意到餐馆订餐埋怨。
“做惯了，闲着心慌，这样我才踏实。”妈妈说。其实是不花钱妈妈才踏实。
妈妈炒菜，女儿添柴火，女婿摆桌子，铺桌布，洗碗筷，搬凳子。三个人都在忙着准备六个人的饭菜。
“你看，要是到餐馆去吃多好，哪有这么麻烦。”芳芳老公悄悄走到芳芳跟前说。
“行了，别说了，就依着她吧”，芳芳噜噜嘴，继续往灶膛里添柴火。
时针指向了十一点。最先来到的是姨妈，妈妈的亲姐姐。姨妈比妈妈大两岁，八十二岁，身个儿一年比一年瘦小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背不驼耳不聋，自己骑三轮车赶了好几里路过来的。听到姨妈的声音，妈妈、女儿、女婿一起从后院出来迎接。“这么远还要你过来”，“今天你大寿，我肯定要过来嘞”，姐妹一番客套话后，姨妈端起三轮车车斗里的一盘鸡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一起递给妈妈，妈妈双手接过鸡蛋放在桌子上，但怎么也不肯收红包，“鸡蛋我收下了，红包不要，你自己也老了，也没地方挣钱了，哪能收你的钱呢！”妈妈将红包使劲往姨妈口袋里塞，姨妈将红包又使劲往外掏。
姨妈家早已儿孙满堂，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富裕，儿子没有多余的钱供养姨妈，姨妈一个人单独生活。姨妈有农村老人领到的一份补贴，远远不够用，嫁到外地的女儿逢年过节会寄来一些钱。姨妈不识字，不会取钱，让儿子儿媳去镇上代取，儿子儿媳取钱回来，要截留一小部分“跑腿费”。“没事的，都是一家人，只要他们高兴就好”，姨妈想得开。
“姨妈苦啊”，到底是亲姐妹，提起姨妈，妈妈总是叹口气。姨妈一大把年纪还在种庄稼，种花生、芝麻、棉花，靠卖这些农产品攒一年需要送出去的礼钱。姨妈比妈妈更舍不得花钱，“人为什么要吃饭呢？不吃饭可以省好多钱”，这是姨妈近几年的口头禅，见人就说。
现在，姨妈送给妈妈一份生日贺礼，那是姨妈牙齿缝里省下来的，是攒了很长时间的，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姨妈执意要给，妈妈拗不过，收下了。
舅舅舅妈是匆匆忙忙赶来的。芳芳听妈妈说，舅舅家在做房子，是回农村老家拆掉旧房子做新房子。为什么说回老家呢？因为舅舅住在镇上，舅舅在镇上有两栋楼房，儿子住一栋，老两口住一栋，一年的收入自然不差。当然，也忙，一年到头的忙。尽管忙，每年亲姐姐的生日，舅舅总是要亲自来祝贺。一阵礼尚往来的寒暄客套后，落座，端茶，女儿女婿到厨房接着炒菜，客厅里，姐弟三人就聊开了，不，是妈妈、姨妈和舅妈聊开了，舅舅独自坐在旁边喝茶。
一说起做房子的事，舅妈就滔滔不绝了，房子做了多少道工序，买的是什么价位的瓷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电料，做了什么样式的门窗，听得妈妈和姨妈一愣一愣的，都是她们没听说过的，她们孤陋寡闻，只知道那是好，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
舅妈说，她很忙，没空煮饭，招待做房子的匠人都是在餐馆里吃的。“那得花多少钱啊？”妈妈和姨妈惊叹不已，也心疼不已，好像花自己的钱一样。
聊完房子的事，又聊家长里短，各说各的难处。妈妈有妈妈的难处，姨妈有姨妈的难处，每说完一个难处，其他两人就感同身受的宽慰一番。当舅妈说到自己家的难处时，妈妈和姨妈就不感同身受了，有儿子，有孙子，有房子，有票子，万事如意了，哪还有什么难处呢？只有羡慕的份，妈妈和姨妈并不嫉妒，因为，那是她们的娘家。
饭点到了，芳芳和老公在厨房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妈妈张罗舅舅舅妈姨妈坐到餐桌边，舅舅坐首席，其次是姨妈舅妈，妈妈虽然是今天的主角，但她说自己是主人家，执意客人坐上座。端菜、摆菜、倒酒，满满一桌菜，六个人吃起来了。
吃完，散席，大家闲聊一会儿，就开始惦念起各自家里还有哪些事等着要做，都惦念着回家了。妈妈逐一回礼，逐一送客，最后送走女儿女婿后，妈妈独自回到厨房，独自收拾餐盘碗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