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哥

  曾身经百战,如今安逸了;曾唤雨呼风,如今妥疲了;曾年轻,如今老了。岁月磨没了脾气,难得的,是锐气还存,不减当年。

  谈笑风生间,再回想当年。

  ——《老大哥》文/要风

  【短篇|已完结】

  写给所有曾经的“老大哥”。感谢他们,不论曾经对于错还是如今成与败,都还不顾一切地活着;也寄予那个我无幸看到却有幸听闻的属于大哥们的“浑球时代”。

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啊,西边儿黄河流。

        1.味

  刘向阳几乎很少跟我讲过他的过去。我只在别人面前,听过他仰头大笑澎湃地讲他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如今在我看来,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男人了。你瞅瞅他头上脸上那些日益加深的纹儿,再瞅瞅他那双常年布满血丝的眼,还有身上挨过的拳头和刀子。那一道道的,不是别的,换个文艺的词儿,那叫什么?以往的人生啊。要刘向阳自己评价一下就是:真他妈糙淡。

  2002年走进H市。刘向阳带着彩霞,住着不出十平米的下夜房。冬天扫雪,冻得鼻头儿青紫;夏天又热得要死,让儿子拿着一块五毛钱去买三根儿纯冰糖。回来时候,儿子说丢了五毛钱,他反手给儿子一个大巴掌,让他回去找丢了的钱。

  后来他做起了卖烟酒蔬菜的小本儿买卖,小区里住着个财大气粗的大户,他叫郭哥,据说这郭哥可是有钱得很。因为时常赊账,跟刘向阳关系很好,俩人熟络得厉害。半年时间在刘向阳店里,赊了六百块钱的账,此后不见人影儿。那是零几年,六百块钱对于刘向阳和彩霞来说,无疑是一笔大钱。

  有一天彩霞突然说,看见郭哥的跑车,开进4号楼了。刘向阳当天晚上十二点,腰里别着一把磨好的菜刀站在郭哥家门口,敲了半晌门,没人应。他抽出菜刀,一把劈在郭哥的木漆门上。

  门开了,正是郭哥。看着刘向阳嘴皮子打颤:“小,小刘啊,你……”

  刘向阳指着他的鼻子:“今天十二点,我来砍的是你家门;明天十二点,再不还钱,我来砍的,就是你的人。”

  ……

  除了大前门和大青山,他不抽别的烟。如今朋友三几个家里落坐,说:“老哥啊,这烟你可抽了快二十年,也不嫌腻得慌。”

  他吐着烟圈圈,用又丑又粗的手指头捏起茶杯,喝一口铁观音。吧咂吧咂嘴:“网上怎么说?啊,应该说我这抽的不是烟,是情怀。抽了他妈二十年,感觉就这烟里,和着那几年的味儿。”

  “那几年是个什么味儿啊?”

  “这还用问,咱能有什么味儿啊,大浑球的味儿。要不是当年走出来,现在还跟着继续的话,我得叛个二十来年,至于那俩,怎么着也得是个无期。”

        2.彩霞

  刘向阳认识彩霞是在1991年。那年刘向阳刚满二十岁,彩霞只有十四岁。因为爹妈不认得半个大字,又没有条件,使得彩霞在那一年辍学,初二都没读完,在老街坊道口跟着三十岁左右的女师父学理发。

  那时候刘向阳是镇上出了名的浑球。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他们在广场上的小旅站扎堆儿,成天游手好闲。其实说是游手好闲,也不准,因为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江湖人。

  说出来,还真不怕你笑话。这一个个“江湖大侠”们,大都一个德行:梳着汉奸头……不,准确地说,人那会儿叫四小天王头,成天外头抽烟喝酒打架泡妞儿,隔舞厅里蹦迪,弹簧小刀就藏在外套袖子里。

  刘向阳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地位稍微高点儿,因为他是铁三角之一。这铁三角的仨人分别是:老大高四龙,老二刘向阳,老三曹文宁。这仨关系,老铁。高四龙比他们哥俩胆子都大,是一股砍劲儿上来,连命都能不要的种儿。以至于后来,这家伙的路越走越歪,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镇上人骂起来,说这仨都不是什么善茬儿,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刘向阳读过的中学,就是被他们那一届人把名声给搞臭了。这一臭,可是好些年。好像,一直到2008年,才出了一个大学考了623分儿的学生。学校挂着“热烈祝贺我校08界毕业生XXX同学高考夺得623分优异成绩”的横幅,在外头的栅栏上。这大概,才使学校在镇上人心里挽回了一点点尊严。

  可见刘向阳那届人,得他妈浑成什么样儿呢。很多年后,又证明了一点:他们确实浑得够可以,有一个阶段,甚至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

  刘向阳浑,可彩霞那时候是真是纯得跟白纸似的。论长相,彩霞绝对是整个镇上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那一双大眼睛,花眼皮儿。俩眼珠子,跟两颗紫葡萄似的,水灵灵,滴溜溜转。一口牙是真齐,还瘦,身材特别好。没别的,就是真漂亮。

  反正不知怎么的吧,听彩霞后来讲,当年因为长得漂亮,追她的可多了,但唯独刘向阳成功了。问刘向阳这家伙是得了什么真传,彩霞说:他堵在我家门口,天天送两根儿荔枝味儿的棒棒糖加一袋儿八分钱的汽水儿。就这么着,没出俩礼拜,就给我感动了,于是屁颠儿屁颠儿跟着人家跑了。

  把彩霞追到手以后,刘向阳说:“你得知道,我屁股后面儿一群想跟我处对象的小姑娘呢,我都不搭理,就喜欢你一个。说起我大名儿,说起小霸王铁三角,这镇上谁敢说不认识?找我就对了,跟我处对象,可没人敢欺负你。”

  1991,刘向阳和彩霞的爱情就那么开始了。

  3.干架和黑

  刘向阳年轻时候,打架。那些年的浑球们干架,是真他妈够狠。就黄泥烧成的板儿砖,照着人脑袋往死拍。什么时候拍到砖头两截了,挨打的人跪在地上揪着裤腿子求爷爷,这才算完。三天两头儿有挑事儿的在镇上打听他们一伙人名字,就找准情报,踩点儿盯准了人,走过去问。

  “是不是你找我们?”

  那人要说句“是”,那藏在袖子里的弹簧刀,绝对对着肚子就是一个眼儿;那人要说句“不是”,挺好,运气再好点儿的话,今儿这刀片儿可能就不用挨了。

  刘向阳讲话,也不知道是那些年的砖头太软,还是人们的脑袋瓜过硬。反正那些时候的人们,几板儿砖死死拍上去,九成都还能站得稳稳儿的,好像也没拍出什么后遗症。

  跟彩霞最初谈恋爱那些时段,刘向阳也没少挨打。因为彩霞这姑娘漂亮抢手,浑球们追人家姑娘的多。听闻彩霞这朵花儿的最终得主是刘向阳,那可真是一瞬间树敌不少。不过,人刘向阳凭什么,就凭比他们混得牛哔也不无道理。

  一天跟高四龙从后山厂子里骑摩托回来,下车以后,四龙刚骑上车,刚走远,刘向阳就感觉有人从背后给他当头一棒。这一棒子敲得刘向阳眼冒金星,踉跄几步,回过头使劲儿站稳。紧接着,就是他一个干人家三个……你猜结果怎么着?

  对,当然是没打过。

  刘向阳被打断了胳膊,还有左眼的泪腺。眼睛去医院处理的,胳膊从膀子处断,上了钢钉,最后是刘向阳自己拔出来的。现在,刘向阳膀子处,那道疤还是深红的颜色。

  如今刘向阳跟自家儿子讲起来,说你们现在内什么打架,他|妈|的|就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哔崽子们在那儿唧唧歪歪瞎叫唤。你问问他们,谁敢动真格儿的?打出点儿鼻血都他|妈|的|能成为惊天大新闻。

  儿子在初中学校里打了人,老师要叫家长,刘向阳点起烟,抽几口:“你,过来,老|子跟你说。跟你班主任说,要是别人无故欺负你,你把他打进医院去,老子给你出医药费,可要是你无故欺负别人,挨什么打,老子可不会管你。你老子用板砖隔别人头上往死里悠的那时候,你还没生出来。”

  这话虽然糙了点,但关于自己那些过去,在儿子面前刘向阳可是半个字儿都不带多提。老子教你狠,不是欺负别人,而是不被欺负。

  早些年,刘向阳从高四龙嘴里听闻:山西的黑社会厉害,后来他也见识过了。高四龙曹文宁和他,仨人里就高四龙最先跟“黑”扯上关系。

  他记着,那一次是去镇上挺大一家酒馆子吃饭。一桌子人正坐着呐,几个光着膀子,油光横肉满面的膀大腰圆的光头大汉就迎面进来了。吓得酒店里的来客惊叫着跑了七八成。就见老板拿着毛巾,一个劲儿站在吧台前擦头上那些汗珠子。进来的这些人,浑身都是纹身,背后用真皮裤带别着近半米长的大砍刀。他们刚坐稳,就吆喝服务员小姑娘们端茶上酒。姑娘们吓得手和腿一起抖,没一个敢上前招呼的。

  高四龙刘向阳曹文宁仨人倒是坐得稳,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儿啊,所以似乎没啥可怵的。刘向阳就听高四龙压低声音:

  “向阳,你看看这些人,山西来的,是来砍南步行街武志峰的大腿的。那败家玩意儿,上了独眼儿黑的套。玩儿钱输得倾家荡产,这回把能赔的,都赔了。说是要金盆洗手,可到最后,又欠了三千。这下,赔到裤衩子都不剩了,独眼儿黑让他不用赔了,说是给他三千,买他一条大腿。”

  “操。”刘向阳骂出来。

  “哎,我说向阳,你想不想做买卖?你看看他们,哪个不是财大,气也粗,多牛哔。咱趁年轻,赶紧捞一把啊。”高四龙笑,脑子里不知从哪儿被灌了一些外门儿邪道的点子。

        4.买卖

  1992年,彩霞十五,刘向阳二十一。他们从学校里混出来得早。一群人那会儿基本都是花着家里爹妈留学生的钱了,吃喝嫖赌样样儿都沾。

  应了高四龙的话,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浑球,开始思暮着怎么挣钱了。对于他们而言,从在学校开始,就是扛把子,所以从学校混进社会,无疑就是个从学校里扛把子混成地痞大流氓的过程。

  九二年,他们成了J市到T镇那一带,最早一批跑起“出租车”的人。当时如果开得起夏利,那就算得上是有钱也挺牛哔的人。不过他们刚开始那会儿,那儿有什么驾驶证啊,他记得全广场就停着两三辆大屁股,还是高四龙搞来的,连车牌照都没有。说白了,跑得就是黑车。

  J市到T镇,全程四十多公里,来往着拉两地往返的人。他们跑出租的规矩,可以说是“霸王条款”。上了我的车,你要从J市到T镇两地往返,可以没问题,但我要多少钱那是我的事儿。你要敢不给钱?行,算你本事,你大可以试试看。

  当初有遇上一个蛮横不讲道理要坐霸王车的。刘向阳坐正驾驶,高四龙坐副驾驶,到了目的,这人要下车,刘向阳说:“两地四十多公里,收你二十块钱。”

  要知道,那是在1992年。1992年的二十块钱。

  结果那人听了,骂了句:“去你妈的吧,老子讲道理,坐个破车要老子二十块钱,老子有命,你们拿去不?”

  说完要下车,开了车门儿下车的同时,被抢先一步的刘向阳和高四龙逮了个正着。他们把人捆起来,嘴上粘了一块儿黑胶布,就塞进后背箱了。俩人把这人从目的地J市调了个头拉回T镇,再没多扯一句就带到了刘向阳家。

  刘向阳家里有地窖,把这人塞在地窖里,一天往下面儿扔一颗大白菜,说你这道理可是跟爷讲到枪口上了。什么时候给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要是身上没钱,那就自己想法子。

  刘向阳说,跑黑车是他们一伙儿人,从学校里做的第一笔比较来钱快的买卖。就J市到T镇这一带的出租车业,二十几年前的刘向阳一伙人,是鼻祖,是领军人。现在刘向阳跟TJ两地儿的出租司机添油加醋吹起牛皮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带眨眼的。说老子一群人开出租那会儿,这一代的出租公司还没生出来呢。

  1993年,彩霞十六岁。靠着自己在理发店里打杂,也借着家里一些钱还有刘向阳家里的补贴,开了一家自己的理发店。刘向阳给想了个招牌:霸王。他招呼以后和彩霞常在这块儿,让弟兄们没事儿干多来走动。这样能保证他们家彩霞不受欺负,还能拉拉生意。

  兄弟们玩笑:“哥啊,这你的女人是女人,兄弟们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

  刘向阳说什么?他说:“还是没本事,有本事了,你得跟咱一样学着好好疼爱。”

  嘿,也就是这九三年,彩霞晚上和刘向阳睡觉,大概避孕措施做得不好,怀孕了。刚开始彩霞没敢和刘向阳说,眼瞅着反应越来越大,彩霞瞒不住了。刘向阳知道了,说:“你要想生,就生,老子的天下不小,养得起。”

  彩霞骂:“你三岁小孩儿?生什么,你有个屁的天下。别骗人了,我可听你妈说了,在学校的时候少管所可是没少进。这孩子肯定是要打的。我十六,咱俩又没典礼,这要生个孩子出来,你爹得用铁锁子抽坏你脑袋,我妈非得掐死我不可。”

  刘向阳和彩霞的第一个孩子,就那么打了。打出来时候,是个男孩儿。据说,已经长到小鸡儿都能看得见了。当时刘向阳说:彩霞,你等你男人我有本事了,你就给我生孩子,我肯定能当个好爸爸。

  5.野心

  人这岁数越大,野心也就越大。至少,对于高四龙刘向阳这一群从十七八岁过来的浑小子们来说,就是这样。他们十七八岁从学校辍学出来那会儿,就是因为在学校里犯浑,老师校长都敢打,送去少管所蹲上半个月出来,还是不知悔改,所以只好不念书。出来以后,可以说是,社会上什么人浑,什么人硬,什么人黑,那就跟什么人交朋友。等到二十来岁的时候,真是已经不得了了。

  刘向阳记着,在他们跑起出租之前,高四龙就带头儿,坐进面包车停在学校门口,路来路过着漂亮小姑娘看,看准了就拽进车里,强女干。跟镇上人要保护费,认得几个公|安|局|的,谁要是敢不给,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爆打。断个手指头啊,脑袋破个窟窿眼儿啊,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说句实在的,就是黑的白的要搅和在一起,可就能通天了。跑起出租之前,他们就这么着一步步,称王称霸。要知道,这条路上,钱这东西,多不得,也没那么容易多,一多了就容易沾赌。刘向阳和高四龙,都是其中之一。沾上赌,就是在跑起出租之后。

  有一天高四龙突然问自己,除了跑车这一条道,还想不想干点儿比这挣钱的?刘向阳说:当然想啊。问是什么活儿?高四龙说:卖好货。

  其实刘向阳早就发现,高四龙和黑社会的人有关系。要么去哪里搞到货?他为什么是老大,因为他这人做起事儿来,手段可不是一般的毒辣。

  刘向阳听着高四龙的,说要是卖货,那万一进去了,怎么办?高四龙拍拍他的肩,这点儿你就放心好了,死不了,咱可有关系,就算进去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保出来。于是刘向阳没干多久,就真进去了。高四龙找着人,刘向阳家里花着钱,保出来了。

  再后来,刘向阳就记不清楚自己进去过过少次,出来过多少次了。监狱,条子,那地方那些人,他们一伙人可比谁都熟。还有一段儿插曲就是,认识了个女警花儿,叫托娅,出来以后还没少追着刘向阳不放。反正后来谈起当初这些并不光彩的事儿,刘向阳说,家里光用钱给自己保释,大把的钱是肯定花出去了。跑黑车,卖货,这一笔笔生意可谓是越做越大,越做越黑。另外,赌钱欠得也越来越多。

  转眼又是二三个春秋过去,时间到了1996年。这年,彩霞十九,刘向阳二十五。刘向阳和彩霞就是在这一年举行了结婚典礼。刘向阳记着,他和曹文宁俩人,也就是这一年跟高四龙做起了冷库里捣腾肠子的生意。

  同样的,因为名声在外,越做越黑,不怕的人是绝对少。靠着这样的名声,垄断了J市到T镇,整个冷库里捣腾肠子的买卖。高四龙把整个T镇的冷库,都给刘向阳管。他和曹文宁在J市,俩人分开两拨管。靠肠子挣来的钱,九成都钻进他们的口袋,不胡扯,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头儿。

  现在,刘向阳总说:你可别跟我扯什么黑社会,也别扯什么西装领带豪车豪宅装大尾巴狼,你那是电视剧看多了。什么古惑仔啊,无间道,是吧?嘿,说得再明白点儿,你真的知道什么是“黑社会”?我们那时候,就叫黑社会。

  6.孩子

  1998年,彩霞二十一岁。她生了刘向阳的第二胎孩子。孩子过百岁那天晚上,刘向阳正和高四龙曹文宁兵分三路跑去银川。说是外头正因为他们一群人乱得厉害,所以躲几天,避避风头。

  那天晚上,彩霞住在婆婆家,搂着孩子,吧嗒吧嗒掉眼泪。婆婆家那四合院儿的墙外头,警车把房子围成了一个圈儿,JC们进来,给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问刘向阳去哪儿了,不要包庇。

  1998年,是刘向阳最后一次进局子。从银川回来,被关了半年,家里用一万块钱保释。高四龙跟他说过,只要没杀过人,那就不用偿命,只要有底子,怎么进去怎么出来。刘向阳说,关键底子都欠成债了。

  出来那天,看见儿子,看见彩霞哭到肿的眼睛的那一刻,刘向阳猛然产生了不想再混下去的念头。风头过了,正是冷库里肠子的生意做到白热化的时期,高四龙曹文宁俩人,可谓又一番风生水起。并且,是想着把这条路走到底,越做越大发。但刘向阳那颗炽热的心,终于开始降温了。他知道,就这么下去,无一例外,迟早完蛋。

  他劝高四龙,说咱们哥儿几个,不能再秉着十六七岁青头小伙子的心性做事儿了。这东西和单纯干架不一样,你去自己看看,如今咱们做得的那一道,不是犯法的?所以,该成家的成家,该立业的立业,就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高四龙看穿了刘向阳的心思,说,要走你一人走,我们不走。你他妈没别的,就是怂了。也罢了,你要没那个本事,咱铁三角就散了,反正下一步,我们哥俩,也要往外发展了。这小地方,没啥大钱能赚。

  刘向阳摇头,高四龙也给他一句话,他再没多说什么。高四龙说:向阳,江湖好退,是因为还走得浅。到我这步,真就已经再难退了。就现在这一步路来说,你要是怕,那咱们,吃个离别酒,以后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真的,这条道一旦走上来,无论涉足深浅,想全身而退,都不太容易。不过,也不是没可能,那就得用时间来熬了。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熬。熬出那些骨子里的年少气盛的劲头;熬出那些天真烂漫的想法;幼稚到成熟,从浮躁到沉稳;从表面的皮肉,到深层的血管,到心眼儿里。

  刘向阳想着自己,大抵很早就开始犯浑。十四五还是十六七呢?就记着,自己二十七岁为人父,给别人当爹了。于男人,俗话都说一句三十而立,二十七意味什么?刘向阳讲自己二十七,依然两手空空,带着自以为是的臭名号和他以为的江湖,才发觉是时候该长大了。

  7.隐

  之后,刘向阳和高四龙曹文宁以及那些兄弟联系就越发少了。有机会又坐到一个饭桌子上,听闻是哥儿几个混得越来越风生水起。高四龙和曹文宁都说,要是自己不怂,还欢迎他们铁三角重组,回来继续干大事儿。

  刘向阳摇头摆手说:“我不年轻了,家里老婆孩子都指望着。这么多年了,嫁我这么个浑|蛋还愿意死心塌地的,也就彩霞了。换别人,早他妈八辈子跑得不见影儿了。年轻的事业,年轻的饭,交给你们干,交给你们吃。我,举白旗投降。”

  高四龙说:“上学那会儿,除了我,就数你|他|妈最冲,还真没想到,第一个不干的是你。”

  后来两年,他再少听见高四龙和曹文宁的消息。听说,是因为犯事儿太多,开始天南海北四处逃窜。这群流氓一样的,早就被镇上人骂烂了,臭名也早传到了J市。

  1999年,刘向阳被自己父亲安排进了银行。在银行干了三年,攒下来的一部分钱,也借着家里一部分,还了四成债。在银行这工作,刘向阳越干越觉得窝囊。他不想一辈子就烂在这地方,于是从银行买断,买断的钱,又还了赌钱欠下的三成债。

  2002年,刘向阳三十二岁,彩霞二十六岁,孩子,刚四岁。就这一年,刘向阳空着两手,放下孩子,买了两张火车票,拉起彩霞,走上大路。

  彩霞问:“你带我去哪儿?”

  刘向阳笑起来,眼里映着远方天际的火红开口:“带你闯江湖。真正的,江湖。”他说完,摸了摸口袋里踹着的仅有的二百块钱。他的前面,是一座更大的江湖。往前走,也意味着,一切重头来过。他攥紧了彩霞的手,大步迈向前,冲进将要到来的四十岁关。

  哦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

  多年以后/是不是有了一个

  你不想离开的家

  哦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

  多年以后/我还想看一看你

  当初离家出走的步伐

  ——甘萍《大哥你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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