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不见天日的迷雾中,不断的有一股股妖气试图破开封印,却在狭小的空间中,被一圈圈纯正的道家阵法压制的动弹不得。
任你妖气冲天,阵法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张青山躺在刻满了古怪花纹的石板上,昏迷不醒,他眉头紧皱,手中死死握着半截白色棉布,身上伤痕累累。
片刻后,几缕淡红色的妖异气息像是一条丝带,飘向了那昏迷的小道士,渗透进了他的体内。
张青山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茫然的看着四周昏暗的墙壁,轻轻喘息。
他支起上身,捂着额头自语道:“这里是何处?我不是进了那古怪的迷雾里了吗?”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声音,便没了其他任何动静,平静的可怕。
他抬起手,发呆似的看着手中的白布,脑海里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幕。
纵然自己使出了全部修为,在最后关头,抓住了那白衣女子的手臂,却依旧被那股可怕至极吸力一同带入了黑雾中,最后,双眼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直觉,昏睡了过去。
张青山反复的翻动着手中的那好似带着一股幽香的死物,心下一片失落。
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好像灵魂中,有一处地方不在属于自己了。
漫漫岁月,好似从此没了追求,什么道法,什么修为,通通都没了那么重要了。
黑暗中,好似响起了一生娇笑,三分魅惑七分清冷,近在耳畔!
张青山猛的回头,但是眼前依旧是层层迷雾,什么都看不清,他嘶哑着嗓子,漠然问道:“什么人?”
那声音好似笑过之后,便再无了痕迹,无从追寻。
张青山晃了晃脑袋,也许是自己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这里这般死寂,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外物,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撑着上身,想要爬起身来,却苦笑的瘫在地上,摇头道:“如今的我,连个稚童估计都比不上了,真惨。”
心湖上,本来满江春水波光粼粼的心境,如今已是满地狼藉,湖水干涸,只剩下几个小土坑,可怜兮兮。
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这才发现,本来如影随形的锁妖铃也失去了踪迹,这才想到,之前因情况紧急,顾不得灵宝的阻拦,便绕过了它的护体罩,如今却落个这般下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在他脑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妖娆酥麻的声音又缓缓传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轻轻问道:“少年郎,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张青山双眼精光一闪,他便打坐在地,闭上双眼点头道:“可以。”
那声音好似追忆起了岁月的沧桑,久久不曾回味。
最后,她漫不经心的问道:“如今的蜀山,掌门是何人?”
张青山见她竟然会问起这般问题,便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难道自己掉进了某处结界,或者是蜀山的禁地?
他思索片刻,老实回道:“当代的蜀山掌门乃是空灵子道长,执掌门之位已有数百年,前辈和蜀山是旧识?”
不曾想到那声音凄凄惨惨,呢喃道:“旧识,旧识......”
瞬间,整个密室中红光乍现,黑雾被抹去了神秘,露出了黑暗中的原貌!
只见密室中央,一只巨大的红色狐狸软绵绵的趴在地上,身后九条优雅的长尾好似失去了灵性,散在四周!
它身上密密麻麻捆着数条巨大的锁链,四肢上,各有一把刻画了道门符咒的灭魂钉镇压,胸口处,有一股古怪黑气缠绕,脖子上,挂着一个碧绿色的小葫芦,上面灵气逼人!
它看似无法动弹,眼神中却有些无尽的悲伤,像是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冻人心扉!
那红狐疲惫的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淡淡道:“少年郎,可知此处乃是何地?”
张青山被眼前的这一切震惊的无法言语,从前听师尊提过一二,人界在远古时期,曾有狐族掌管一国,名为青丘,与人界各族井水不犯河水,还与山巅修士有过一纸约定,相互可做联姻之美,那时,修炼出了九条尾巴的被尊为天狐,修为可通天,即便面对那时的人界修道至强者,也可不落下风,可见其举世无双,只不过,万年前,一场大战,山河破碎,人间无数灵地毁的一干二净,青丘虽然被妖族掌管,也难逃其命运安排,自此之后,失去了传承的狐族一脉,再也没有修炼出天狐境界的存在,人间传说,也少了许多美谈怪异。
张青山虽然来自龙虎山道门,却是师从水龙真人一脉,自小便不是那么排斥妖族,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只要是不作恶多端,自有其活下去的理由。
他摇了摇头,观察了四周,发现自己的神识根本无法穿透出去,就连那迷雾,都无法驱散,这也和他的修为有关,毕竟刚刚下山不久,实力有限,也怪不得他。
红狐好似有些疲惫,它眯着火红的眸子,半睁半掩,虚弱道:“此处乃是蜀山镇魔井最底层,三大禁地的封妖门,你能来这里,难道是那些老家伙来让你传话的么?”
张青山罢了把手,他叹息道:“果真如此,不曾想到竟是被传到了这里,那黑雾看来是开启此地的一个阵眼了,如此说来的话......”
他激动的抬起头,颤音道:“前辈,可曾看见一白衣少女,落于此地?”
红狐听闻此话,好似提起了半分兴趣,淡淡道:“那女子,与你是何关系?”
这下可难到了他,要说关系,二人只有数面之缘,算不得熟识,可是,她好似很是厌烦自己,几次都是大打出手。
张青山犹豫道:“她是我师妹,我二人本是要赶往蜀山剑派,半路遇到古怪的黑雾,不敌之下,这才落难于此处,还请前辈告知她的下落,晚辈定将感激不尽!”
却不料次话刚说,那红狐却笑了起来,声音柔美,勾人心魄。
它撇了小道士一眼,抿嘴道:“少年郎,你可知我活了多久,你的一言一行,是骗不过我的。”
张青山见自己被识破后,便抓了抓头,小声道:“是小道中意的女子。”
红狐拟人化的扯了扯嘴角,它闭上眼眸,懒散道:“这样啊。”
张青山唉声叹息道:“可是,每一次她都会嫌我烦,我只是想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几句话,我本不是这个样子,却不知,冥冥之中,好似一眼便像是相识了很久很久,就像是,在灵魂中印下了她的影子一般,说是说不出那样的感觉的,有些人觉得喜欢一个人,一眼太短了,小道却觉得,爱上一个人,一眼都太长了些。”
红狐缓缓爬在地上,拉耸着耳朵,好似陷入了追忆之中。
张青山咬着嘴唇,双拳握紧,坚定道:“所以,不管她去了哪里,我都要把她找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红狐看眼前这个一脸灰尘的少年,双眼里,好似蕴含了星辰,它吸了吸鼻子,问道:“说完了么?”
张青山回过神来,抱拳道:“请前辈告知她的下落,若是要晚辈做些什么,绝不推辞!”
红狐慢慢爬起身来,无数锁链发起一连串的撞击声,四周空间轰鸣声跌宕起伏,它身后九条尾巴好似有了活力,缓缓飘浮起来!
当它完全站起身来时,它身前无数灰尘散去,地上却摆满了九九八十一个元神灯,几乎全部熄灭,无一点燃。
红狐四肢大颤,好似忍受了无尽的疼痛,它嘶哑道:“人妖殊途,少年郎,若是那女子乃是妖族之身,非人族同类,你还会这样想,这样不顾一切么?回答我!”它好似用尽了仅剩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密室突然青光骤起,一条条透明的光线纵横交错,半空中,一枚古朴的灯盏被无数细小的锁链承托起来,只见其中,有一个迷你的缩小版红狐卷缩着身子,紧闭双眼。
它最终力气用尽,重新倒在了地上,溅起一大片尘埃,空气中,最终重新恢复了平静,一片片黑雾渐渐重生。
红狐无力的趴在地上,口中虚弱的呢喃道:“纵然所有人都指责你,至亲之人也不赞同你,天地无用,你,还会继续选择追寻下去,保护她,爱她吗?少年,告诉我,你,还会选择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用尽一生的漫长岁月,不顾大义,舍了自己前程......”
张青山低下头,确实,若是她真的是一个妖族,恐怕自己在面临了这样的处境后,难道真的可以做出那样的选择么?
红狐的眼角慢慢渗透出几滴晶莹细泪,洒在地上,湿润了一小片,它喃喃道:“你们这些男子,从来只顾着自己的爱恨情仇,就是这样,才让我们陷进了这无尽的红尘之中,舍弃了一切,最终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它虚弱的不断重复的念着三个字:“李纯阳,李纯阳......”声音愈发细弱,低不可闻。
张青山摇头叹息,原来前辈也饱受情伤之毒,同病相怜。
下一刻,他缓缓抬头,抽出背后的木剑,运起道法,带着一轮残影,向着那半空中即将隐去的灯盏冲了过去!
他口中轻声念道:“破!”
霎那间,万般华彩并落,剑鸣声跌宕起伏,好似有人神共愤,有人大声斥骂,有天神降下雷劫......
张青山一剑破万法,他站在阵法中央,面色惨白的取下了那个古朴灯盏,缓缓打开。
无数银色雷霆暴走,不断的拍打在他虚弱的身躯上。
他脸上倒映着无数光华,一股股封印之力死死的锁住了他的神魂,魂魄中,好似撕裂一般的痛楚。
他最终打开了那个灯盏,看着那沉睡了无数岁月的狐魄缓缓苏醒,最后化为九条红云落下半空。
张青山使出了最后一丝力量,用纯正的道门心法,点燃了阵法下的一盏魂魄灯。
悠悠黑暗中,好似有人叹息了一声。
最终,张青山身上再无一丝灵力,栽落下来,身前那白布飘离手心。
下方,一股压抑了无尽的力量全部爆发,九九八十一盏魂魄灯尽数恢复原状,红色的光芒如同潮水,淹没了整个密室!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轻轻挽住了即将跌落在地的小道士,她将那白色棉布引到身前,注视良久。
白衣女子三千发丝落下双肩,她背着身影,身姿曼妙,细腰似柳,风华绝代!
那女子好似微微抬首,发丝下的明眸正好对上了,那半空中显化而出的法相,竟是一个面貌儒雅,剑眉星目的中年道人。
她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自嘲道:“你关了我千年,我不怪你,本就是我自讨的无趣,如今,千年之期已过,你依旧不放过我,李纯阳,你当真以为,仅凭一道法相,便能镇压于我?”
随后,她似是倦了,轻声笑道:“天真!”
那道法相默默的注视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眉宇间无悲无喜。
只见他口中吐道:“禁!”
无数锁链像是受到了召唤,重新冲向了脱困而出的红衣女子,似乎要将她重新镇压与大道之下!
地上,八十一盏魂魄灯摇摇欲坠,像是受到了狂风的扑袭,密室里,红光忽暗忽明!
红衣女子轻轻扶着小道士,温柔的将他沉睡过去的脸靠在自己的怀里,红唇轻启,淡然道:“不过是遗留下来的一道残相,只要不是本尊亲至,即便现在的灵力十不存一,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红衣女子轻声吟唱,温软的歌声像是一股无形的波动,稳住了狂风,化为九条红云,半空中凝聚成一条手臂,一拳洞穿那道人的法相。
她脸色复杂的看着那缓缓消散的法相,桃花眸子里,目的流出两行清泪,她笑着腰肢乱颤,随后便捂着嘴,无声的哭泣。
千年了,最后一次见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感受到了那法相的残破不堪和灵力衰弱,说明,其本体已经早已不在人世了。
世间再无李纯阳,千年之恨悄悄泯然。
红衣女子素手挽发,颓然的缩倒在地,愁声自言道:“人都不在了,恨,又有什么意义,你关了我千年,致死,都不让我去送你一程,修道一生,最终还不是化为尘土,难道,值得么,为了你所谓的正道大义,舍得其所么?”
她看着半空中飘下的尘埃,喃喃道:“你可知,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恨过你,女人的话,你怎么能全信呢......”
蜀山剑派的祖师祠堂中,居中刻有纯阳真人的那道灵牌突然无故自燃,引起一阵青烟。
灰衣老者迅速以术法扑灭那股青焰,口中迅速念道:“疾!”
火势褪去,黑烟弥漫,空气中散发一股难以言语的焦臭。
灰衣老者眉头紧皱,手中捧着那已经焦黑的纯阳二字,神色不解。
红河镇上,一个老叫花子摇摇晃晃,手中拿着只剩下骨头的鸡腿,满意的吸允着。
他好似无意的朝蜀山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霎那间恢复片刻清明,如释重负自语道:“出来了。”
随后浑身一振下,眼神又变得混沌起来,他双手便使劲地去拍拍了头,晃了晃脑袋,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鸡骨头上面。
人群中,一个佩挂着蜀山“禁”字腰牌的年轻道士神色凝重,死死的压住手中的一个信物,浑身气息絮乱!
“ 枫林晚”客栈里,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趴在窗檐上,大眼睛里黑幽森然,她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姥姥这下有好戏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