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左左

“啊！不要——”夏天凄厉的长啸划过夜空，尖锐、刺耳，众人冷漠地看着她，无人动容。

虽刚入秋，但山区的夜晚格外冷清，寒风刺骨。夏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儿子，她心如刀绞，欲哭无泪。死死拉着旁边面无表情的安杰，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阿杰，你快跟他们说，我们的儿子是无辜的，他不是灾星转世啊！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她有些语无伦次。

这样的话她记不清她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嗓子眼都喊干了，但始终无济于事，众人躲瘟神似的避开她，没人愿意搭理她。

安杰脱下自己的大衣，蹲下来披在夏天身上，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小天，这孩子与我们有缘无分，你看看这两年来寨子里发生了多少邪门的事？天光大师说过，此子不除，后患无穷，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啊！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可以再生，你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别再哭了，好不好？”说着伸手便要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不好！”夏天一把拍开他的手，狠狠推开他，声泪俱下大声控诉：“他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命，哪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算是我瞎了眼，这一生所托非人！”

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望着四周寨子里所有的男女老少，指着他们一个个大声嘶吼：“你们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欺负一个两岁的孩子算什么本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话音未落，便冲上去紧紧抱住哇哇大哭的儿子：“胜儿乖，别怕，妈妈来救你了……”

“小天，小天！快醒醒，又做噩梦了吧？”安杰小声叫醒夏天，小心翼翼地把她拥到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摩擦着，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想起两天前的安寨之行，他不由得一阵后怕，后悔又懊恼，差点失去妻儿！好在寨主有心偏袒，被逐出安寨也算是成全。

安杰是寨子里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唯一出过寨子的人。安寨有祖训：男不外娶，女不外嫁，一旦血统被玷污，便会带来灭顶之灾。

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生活使他们满足、快乐，无忧无虑，自成一片桃花源，与世隔绝。

安杰自小父母双亡，是吃寨子里的百家饭长大的，头脑灵活，机灵懂事，颇得寨里人的喜爱，尤得寨主欢心，连唯一外出求学的机会都给了他，只希望他能出人头地，成为安寨的骄傲。

临行的那天，寨子里所有人都来给他送行，泪眼婆娑地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外面的人比妖怪还要可怕，不管以后有没有出息，安寨永远是他的避风港。特别是虎子，拉着他的衣服不肯放开：“杰哥哥，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们呀！一定要记得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他果然不负众人期望，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考入国内顶级学府，甚至出国深造。妻子夏天就是他在美国认识的，面对她的单纯善良，安杰一见倾心，于是展开猛烈追求，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毕业后两人修成正果，也有了儿子安胜。

但安寨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也咽不下。他考虑再三，同夏天商量后，决定带着妻儿认祖归宗，看看父老乡亲这些年可否安好。他还要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好，科技有多么发达，人们的生活五颜六色，丰富多彩，靠人工种地织布为生的日子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如果他们愿意，他可以把安寨发展为旅游景点，拆迁补偿足以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当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愿景中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寨子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出一个七八尺的深坑，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所有人都说这是老天爷的警告，安寨有人犯了大忌！众人无不虎视眈眈盯着夏天母子，仿佛她们就是这万恶之源。

安胜看着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被他们凶狠凌厉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一转身立马钻进夏天怀里。

见多识广的安杰忙挡到夏天身前，企图用科学道理解释这一现象，刚开口便被一个精瘦的男子打断：“她们是你的女人孩子，你只管护着她们！安寨血统一向纯正，容不得半点沾污，别以为你出了安寨，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安寨的千古罪人！”说着便望向寨主，目光如炬：“父亲！别让他们跑了，得用他们的鲜血来祭祀神灵，消灾祈福！”

夏天瞬间花容失色，脸色苍白，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拉着安杰，惊慌失措，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信奉鬼神之事？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寨主一脸严肃，二长老一看架势，大喊三声：“开祠堂！”众人立刻散开，跑回家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安杰三人也被押往祠堂。

祠堂是安寨圣地，只有宗族大事才会在此宣判解决，安杰记得上一次开祠堂还是三十年前，各大长老竞争寨主之位。他不免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寨主和五位长老在主桌上几番商议，只有二长老时不时拍案而起，众人随着他的情绪此起彼伏，一炷香后，便安静下来。

大伙紧巴巴地望着寨主，期盼他做出最后的宣判。他们从小看着安杰长大，虽不是自己儿子，却比自己儿子还亲上几分，谁也不忍给他戴上“千古罪人”这顶帽子。

寨主挺着胖胖的身躯从主坐上站起来，望向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安杰身上，缓缓开口：“杰儿子外出求学也有二十年余年了，儿子也这般大了，这些年来，寨子也相安无事。如今，他飞黄腾达却也不忘本，甚至带着妻儿认祖归宗，但——”

众人无不揪紧心脏，处罚安杰是他们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老天爷的示警就在眼前，特别是夏天，生怕儿子沦为祭祀品，心里直哆嗦。

“其触犯祖训，念其情况特殊，经我等一致商量，立即族谱除名，收回安姓，逐出安寨，永世不得再踏入安寨一步！”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族谱除名，死后不能被供奉，意味着一世的耻辱，生而无名枉为生，从此只是人世间的一缕孤魂野鬼。

从安寨回来后，夏天大病了几天几夜，日夜噩梦缠身。

这世上哪有鬼神？都是人心在作怪，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