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是芥川龙之介《罗生门》小说集中的一个短篇,讲的是“小说作者”想写小说收集素材,于是他向民间路人收集故事,一个老陶工就讲了龙飞升上天的故事:藏人得业惠印和尚因为鼻子又红又大,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鼻藏,鼻藏有天悄悄在池畔竖了块牌子,写着“三月三日龙由此池升天”,其实惠印也不知道池里是不是真的有龙,他只是信口开河,想捉弄一下那些僧俗两界奚落他鼻子的人们。结果三月三日那天,闻讯而来的人群在池边真的看到了“龙升天”的一幕。老陶工讲完故事,“作者”又邀下一个人讲故事,小说至此结束。
短篇小说的精妙之处在于,经常会让人有种“嘎然而止”的感觉,往往读到故事最后会一愣,“咦?这就结束啦?”读完这个故事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此,继而我开始思考它想说明什么,于是静下心来仔细回味,寻觅其中的深意。想到深处,不禁深吸一口气,竟然有些鬼魅。
鬼魅之一:莫名其妙的自我迷失
主人公鼻藏,他起初只是为了捉弄一下大家才立了告示牌,他对看到告示的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结果很容易的就让“三月三日龙由此池升天”这个事情在城里传播开来,而且传播之广之大,越说越像真的,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亲眼看见了龙,简而言之就是到了慧印也无法控制的地步。到了三月三日,乌泱泱的人群把池子围得水泄不通,谁都想亲眼目睹龙升天,惠印明明知道这是自己编造的谎话,可是面对这么大的场面他反而将信将疑,开始期待起“龙升天”来。丽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瞬间漂泊大雨,雷声隆隆,闪电交加,风卷起水柱,一场集光、电、云、浪的气象现象成功实现了人们“期待”的龙升天,惠印目瞪口呆,他也相信了。
一句信口编造的胡话,在惠印言之凿凿,群众层层传播,人人联想的情况下,声势浩大的变成“事实”,那个年代人类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只是起了小小推波助澜的作用,在人们心目中,龙这个幻象早已变成真实的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呢?人往往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具有开放性的思维,很容易采纳他所属的群体认同的事情,因为人是群居动物,这一属性决定了人在很多事情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独立。即使在当今这个文明程度相当高的世界,借助发达网络的传播力,多少匪夷所思的言论在大量的传播。就在前段时间,英国两座移动信号塔前后遭纵火,虽然纵火事件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但不得不注意到的是,最近有关5G和新冠病毒的阴谋论正在西方社会媒体中传播。一些人还以“5G造成了新冠病毒传播”这样荒谬的借口侮辱英国移动行业的关键员工,并威胁要破坏基础设施。还有各种治疗新冠疫情的土方在各国传播,我们不禁要问,《龙》这部小说的故事是大约一百年前了,可是一百年后的今天,还是有那么多荒谬的言论在群体中传播、发酵,被群体所相信。这不得不让人深思,荒诞的言论为什么传播的如此容易。
鬼魅之二:怎么就理所当然了
后来惠印告诉大家那块告示牌是他竖起来捉弄人的,但是已经没有人听了,大家都认为龙在三月三日升天了,告示预言的是真的,有人之前看到池中有龙也是真的,所有的都是真的。
即使事件的始作俑者招供了,人们还是选择相信谎言,而故事之外的“小说作者”,一个旁听者,他对老陶工的疑问“池里不知道住没住过龙”也表示出不该有任何怀疑,他不假思索的说“那个池子里从前准住过龙,以前普天之下人人都打心里相信水底下有龙。因此,龙自然就会在天地之间翱翔,像神一样是显像出它的形象。“
因为普天之下人人打心里相信,所以他也相信。因为大家都这样认为,所以理所当然就是这样的。
“因为荒谬,所以相信。”
网络上有一个叫做“恋爱盲测实验室”的小视频,3万多名单身男女通过社交网络匹配,实验谈一场纯恋爱,在恋爱期间不得说出各自的学历、职业和收入,不谈任何物质条件。10天后,2135对恋爱搭档参与揭秘,真实身份揭晓后,只有10.9%的人选择还在一起。且不说美好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导致这样一个高配对实验,低配对离开的结果。职业、收入这些物质条件的差距,在人们心目中已经理所当然的被定义上了各种对婚姻是利是弊的设定。相亲的时候,关于学历、职业、房子等条件的要求,是大家公认的有这样的条件就是好的,所以人们也理所当然的设置出这样的标准和门栏。是对是错,复杂的两面性,谁又能言之凿凿的说负面效果就一点比正面的少呢。
“拿来主义”也是一个重要诱因,因为“拿来“省时省力,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觉得,那就肯定错不了,直接拿来用呗,正是抱着这样一些心态,助长了群体认可的就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种观点。
鬼魅之三:丧失怀疑力,思考力
《哲学家都干了些什么》一书说“怀疑是思考的起点,也是思考成果的检验者。怀疑的最大作用在于能避免独断论,这样才能引导我们寻找正确的答案,免得我们轻信一切未经证实的结论。”大众的定论很容易让我们丧失怀疑力和思考力。
小说中惠印自己都信以为真,我们可以很容易推测,他肯定会有“难道是自己误打误撞写对了?“这样的心理活动。“不知怎的,惠印心里也开始觉得龙真会升天了——起初毋宁是觉得未尝不会升天。竖起告示牌的原来就是惠印本人,按说他是不该有这样荒唐的想法的,但是俯瞰着这片乌帽恰似波涛般地在翻滚,他就一个劲儿地觉得准会发生这样一桩大事。“这时候惠印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被带入了认知错误的漩涡之中。因为这是他自己造的谣,他本该是坚定的否定这件事的,但他却直接从否定进入到了肯定,跳过了中间的怀疑这一步。
多么可悲,竖这块告示牌本来是想捉弄人的,到最后,其实是把自己捉弄了进去。让人丧失思考力是群体性威力最可怕的地方,不把怀疑当戒尺,不让思考当武器,我们无法甄别真假,无从谈诚实和正直。
站在当今这个言论自由、网络发达的时代,群体性那鬼魅的一面更应该引起我们高度的警惕。“龙生天“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很容易我们就可能成为那个竖牌子的惠印,也可能是那个不假思索的”小说作者“,或是池边推波助澜的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