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最简单又最复杂的游戏,当属下象棋。
说它简单,是因为取材方便,高贵者,有椅有桌有香茶;贫贱者,田间地头,一张皱棋纸,一副破木棋,却依然挡不住楚河汉界,风云变幻。
说它复杂,是说智慧的碰撞,所谓河界三分阔,智谋万丈深,宋代戴翼云:部曲纵横听指挥,元来棋算即兵机,可以说棋场即战场,一旦开始对奕,有如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拔寨。
高手下棋,手执棋子,半天沉吟不语,若是颌下有须,不知要捻断多少,待到成竹在胸后,“啪”地一声,果断落子,后三步算无遗策,尽在掌控之中。
也有愣头青,以吃子为乐,下棋时,圆睁双眼,脖子上青筋毕现,行棋如风,落子便悔,总共十步棋,吃了对方三个卒,己方损失半数车马炮。
大学室友陈君,人送外号“马克思”,乱糟糟的头发,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常年一身浅蓝色夹衣,领口衣袖油腻不堪。他是一棋痴,只要有空,衣袖一卷,便拉人对上一局。他棋艺高明,却好大喜功,只要获胜,则得意洋洋,吹遍全宿舍,倘若不小心败上一仗,便是各种借口,说灯光太暗,环境太吵,早餐馒头没吃饱等等,然后又缠上人陪他再下,一局又一局,直到他赢才罢手。
有人下棋就有人看棋,观棋不语真君子,能做到者寥寥无几。有时两人下,围观者不下十人,有魁梧大汉挡去半边江山,可怜矮小之人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引颈顾盼,一局终了,头晕脑涨,腰酸脚麻。
奕者两方,观众也经纬分明,支持甲方者替甲方苦思良策,拥护乙方者为乙方摇旗呐喊,有人喊出车,有人喊走马,南北方言,夹杂着四处飞溅的口沫,让人莫衷一是,也有人好不容易想到一妙招,可惜无棋在手,下棋之人偏又是榆木脑袋,死活不听,不免在一旁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
一局棋,在双方暗斗心机,围观者五花八门的献言献策之中,斗上三四个小时,眼看着红日西沉,一轮血也似的太阳渐渐落入半山,光线昏暗,一方罢战,高悬免战牌,另一方意犹未尽,相约明日再战,观棋者也一哄而散,这才想起还有半挑子青菜未卖,一巷子废品未收。于是,喊出车者高声叫唤:“白菜便宜了,五毛钱一把。” 喊走马者更是将声音拖满巷子:“收废品喽——收废品喽——”
下棋之乐,一乐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