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农历9月的某一天,在荣山十字街的一座老宅子里,一个男孩即将临盆。荣山是个好地方,远近文明的灯芯草之乡,老话说金山银山不如荣山。荣山有条十字街,是一条十字交叉的石板路,分上街和下街,两旁有不少明清古建筑,登科第,迎恩第,州司马第,外翰第。这些老宅子当时没觉得特别,只是小时候我一个人不大敢进去玩,太大有点阴森。现在这些宅子成了文物,可惜了了,有一年被一场大火烧掉了不少。
我们家虽不是什么第,但也是三进的"宅子"。说白了就是一个厨房,客厅,房间一字排开的小破房子,厕所没有,在外面公用。碰到雨天,十字街涨水直接往我家灌,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这天没有电闪雷鸣,天气一片祥和,我准备出生了。不过我爸好像没准备好,看到我妈快生了,吓得腿哆嗦走不动道,幸亏邻居家奶奶叫来接生婆才让我生下来。
我出生满月因为是长子,我老爹还摆了酒席,算是通告亲朋好友。听我妈说满月到百天那段时间不知道为啥,我每天晚上整宿的哭,把她累晕过去了。周岁之后我会走路,家里的扁担和小板凳被我当马从上街骑到下街丢了不知道多少。小时候很爱干净,弄脏衣服裤子啥的都自己拿刷子刷干净,其实怕我妈打,不让妈看出来脏了。小时候我爸很惯着我,我很怕我妈。记得有一回我爸打四百分(一种扑克打法),我老缠着我爸要洋火(火柴)玩。被我妈拉到房间拿尺子打手板,我哭天抢地想我爸来救我。这次打印象很深刻,我妨碍我爸打牌了,家里能不能吃肉要看我爸赢没赢钱,还有玩火会尿床。我爸年轻的时候总吹嘘他打四百分很牛逼,家里的米都是他赢回来的,据我后来观察就没看他赢过几回。小时候我老尿床,不知道咋回事梦里总在找尿桶,不幸的是还真找着了,结果就水漫金山了。为这事我冬天光着腚站床下冻过,大腿无数次被我妈掐的淤青,还是没用。直到上了初中才没这毛病,有些事还真是只有靠时间来解决啊。
慢慢我开始学说话了,小时候有点大舌头,可嘴巴甜,过路来往的人年轻的叫叔叔婶婶,年老的叫爷爷奶奶,所以亲戚朋友都稀罕我。这个时候邻居有些大人会逗我,故意教我一些骂人的话,我也不懂,只是听到我说大人就会笑。我觉得就好好玩,于是看见年轻女人就叫人年B(傻B),看到年老的就叫人老棺材。大了之后说话利索一点,会知道顶嘴。当年我家开了一个小卖铺,我经常趁我爸妈出去干活不在家偷吃糖和葵花籽。我爷爷发现了教育我说再吃家当都被你吃没了。我顶他说我吃我爸妈的,凭啥要你管,气得他脸都绿了。后来我妈要打我的时候我冲她嚷,我是爷爷狗仔巷买来的,又不是你生的,凭啥要你打,弄得我妈哭笑不得。
小时候个头不高,人长的特结实,腿上的肉揪都揪不起来,很像晾干的麻丝(年粑)。所以我就有了一个诨名叫麻丝,全称磊麻丝。我最反感别人叫我这个诨名,为这事跟人干过好几次架,直到高中才没人这么叫我。现在回到老家还有街坊邻居叫我磊麻丝,只是听起来好像没小时候那么反感了。被大人教坏会说脏话之后,我三句不离本行。有一回过小年我们家包饺子,我爸妈叫我送一碗给爷爷吃。和爷爷住在一个房子的大伯问我送什么给爷爷吃,我脱口而出送棺材来。结果爷爷那天晚上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为这事我内疚挺长一段时间。不过从那以后那些大人不怎么敢招惹我,教我脏话了,因为迷信怕被我"金口"说中他们自己。
因为亲戚朋友喜欢我,有啥好吃的留给我,去哪也会带上我。我姑姑卖完豆腐总会给我买包子油条,每天到点我就坐在家门口的狗洞边上等。我小姑妈有一回要去县城姨奶奶家,这次不例外也带我一起去。我姑妈当时是我们家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之一,和我二伯一样是高中毕业,所以我姑妈喜欢看书逛书店。姨奶奶儿子,我叫表叔在新华书店上班,那天我姑妈带我去逛新华书店,和我表叔在聊天。我自己一个人转悠了一圈,走错门就出了书店。在书店门口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大爷你拉我拽的想我跟他们回去当孙子。他们争执不下就让我选,我选了跟老太太去她家。老太太一个人生活,给我吃了点饭。我还有印象吃饭配水煮的通心菜,没有油很难吃。吃完饭她给了我一截甘蔗,我啃完没吃够,找老太太要。她说家里没有甘蔗,全给我吃光了。小的时候我找吃的技能一流,爬到她床底下拖出一捆甘蔗,老太太没办法给我又刨了一根甘蔗吃。
我姑妈回头发现我不在书店,急疯了,发动我姨奶奶一家人帮忙找,一整天没有找到。我们家对门邻居的小孩X华在县城重点中学上学,他成绩非常好,小学直接考入县中,之后很多年都被我爸当成我的榜样。他们家比我们家更穷,每次都他爸骑自行车好几十里地送米和菜到学校给他儿子。当年我们家里电器基本就是电灯和手电筒,电话不知道是啥玩意。刚好他爸来学校送米,所以我姑妈托他给我爸妈带口信说我走丢了。他爸晚上很晚到家后跟我爸妈说:你家豺狗(形容顽皮的小孩)丢了,我爸到杂物间看了一眼柴勾(捆柴的工具,与豺狗同音)还在,他们没意识到是我走丢了就去睡了。第二天我爸妈才搞清楚状况,是自己的豺狗儿子丢了。沟通真的太重要了,儿子跟柴勾都能搞错,你们心真大。说来也真是巧了,我们家后面隔壁的小孩X标也在县中读书,刚好租房住在那个老太太家附近。可能是我长比较有特点,他居然认出我来了,然后告诉我们家人才把我找回去。我姨奶奶家当时领我走的时候还买了不少东西送给那老太太。晚上回到姨奶奶家看到姑妈用热水泡脚。我不知道她走了一整天的路脚上长了很多血泡,还不知轻重的问她为啥脚长泡,我姑妈当时就崩溃了,当场飙泪,估计被我吓的够呛。姑妈连夜把我弄回荣山去了,好像那之后不敢再带我去哪儿了。我总算有惊无险的回家了,让读书好的人认识自己是多么的重要。要不是他们认识我,我还真有可能成走失儿童了。
农村人很流行算命,我也到了要算命的年纪。我妈找了一个据说很准的算命先生,结果那个先生说我命里有一劫,很可能活不过八岁。我妈听这话一跳,嘴里骂了句,死瞎子莫乱扯。算命先生的好话大家比较容易听进去,这样的大凶话是很难让人接受的。我妈将信将疑,决定让我二姑妈带着我找另外的也是很准的先生再算了一次。这个先生和之前那个说的大同小异,这下我妈吓哭了。算命先生给了破解办法的,当然是要破点财才能消灾的。还有提醒我妈要注意水,一定不能让我下河玩水。还让我妈弄了一个护身符给我带着。我记得是红色三角形的符,里面有稻谷,黄豆和一个五分的硬币。那会觉得带那玩意特丢人,不想别人看到,所以再热都不愿意光膀子。最后被我慢慢一点点啃掉了,因为常年带着出汗,有咸味我总喜欢咬它。
所以八岁之前我妈死死看着我,恨不得把我拴裤腰带上。她打麻将都带着我,时间久了,我居然可以摸出很多麻将牌,让我妈那些牌友很惊奇,他们打了那么多年都摸不出来。这也让我挣了一些零花钱,因为她们不相信我可以做到,总让我摸,摸出来一个一毛钱。但是很奇怪,我爸当年喜欢打扑克,我妈喜欢打麻将,我耳濡目染却都不喜欢。所以说小孩学坏不能总怪父母上梁不正下梁歪。过了八岁,我妈觉得那个瞎子好像是骗人的,儿子啥事没有。对我的看管没有那么紧了,之后的有一年,我偷偷跟一个堂兄X进去鱼塘学游泳。他教我说两个手掌并拢往前往下刨水就可以往前游了。但是我按照他说的方法开始刨水,刨了两下结果如神助般脑袋插到池塘的淤泥里。当时我在想,老子不会就这样挂了吧,还真应了那瞎子的鬼话?在吃了几口淤泥之后,被我那堂兄拉出来了。这件事到现在都没和我爸妈说起过。从那之后我还真是很长时间不敢下水学游泳,直到上了初中,在同学的怂恿下才敢到荣山的母亲河梦港河玩水。因为放牛的时候太热了,水牛不吃草宁愿泡在水里,所以我没事干就在旁边学游泳,其实只是在不到腰那么深的水中扑腾。就这样我竟然学会了游泳,但是狗刨式。
七岁那年,周围家的小伙伴要上学了。我看他们要上学,我哭着闹着也要去。之前还没见过哪家小孩哭着要上学的,只有哭着不想去的。那年头义务教育不免费,好像费用还不低,家里没钱供我上学,年龄也没达到。我虚岁七岁,周岁还不到六周岁,所以我爸答应明年让我上学。他觉得儿子将来会有出息,竟然这么小就知道想要上学。于是第二年我爸卖了几担稻谷凑齐学费让我上学了。但因为我年龄还不到七周岁,托了当小学校长的表姑父X平的关系才进了学前班,半年之后才上了小学。
虽说上了学,但是心还是没收住,刚开始老师上课我跟着她后面溜达。上课的时候总骚扰同学,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好几个同学家长找上门跟我爸妈告状。印象中没因为这个事情挨过揍,可能是老师反馈我虽然上课不听讲,学习倒还跟的上。我爸估计觉得没毛病,你儿子学习好不如我儿子,咋还说我儿子影响了你们儿子呢。虽然没挨揍,严厉的口头教育还是少不了的,要不我这狗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虽然我们家是"三进"的民国宅子,可条件实在太差。我爸年轻的时候还有点追求,手头欠着人家的钱,就敢和几个伯父一起在西边旱盖房子,还是当时很流行的两层"洋房"。当时的西边旱这个地方很荒凉,不如十字街热闹,可老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拆不得,只能往那边盖。不过西边旱的地很便宜,一块一平,没想到几年之后成了镇中心了。因为盖房子我爸总找我大姑妈借钱,我不知道这事。只是我爸每次还钱都让我大姑妈来家里取,还总让我看到。有一次我没忍住,跟我妈抱怨难怪我们家这么穷,钱都被大姑妈拿走了,我大姑妈当时估计牙都要笑掉了吧。还有一回没脸没皮的事把外婆的肚子笑疼了。我跟我爸妈去何岭,我大姑妈和外婆舅舅都在这个村。先到我大姑妈家,我不知道我爸妈已经约好在外婆家吃饭。所以接着来到外婆家我就跟外婆告状,我姑妈看到我来了都不起身做饭,真是太气人了。我外婆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回我说磊麻丝你行呀,外婆给你做饭去。
小的时候没保护动物的意识,我经常和比我大几岁的表哥X锋夏天的下午去吊青蛙,回家炒着吃。偶尔还可以吊到田鸡,比现在餐馆的牛蛙美味的多。我姑姑以前卖完豆腐经常带零食给我吃,所以为了回馈她,我从吊到的青蛙选了一些老狗(个头大的青蛙)给她。不争气的姑姑居然被青蛙一个软骨卡在喉咙怎么都咽不下去。最后被我那个打大包(类似莆田系承包医院的人,主治不入流的病)的表哥X辉画了道符,烧完混水一起喝,竟然把骨头吞下去了。说起来很神奇,不科学的东西有时候也可以解决问题。
洋房盖好之后,我们家欠了一屁股债。指望那几亩地和我爸那半把刀水平的四百分打扑克技能来还债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天无绝人之路,93还是94年的时候突然在何岭老虎崖山上发现有金矿。我爸跟我大姑妈一家就合伙买了设备,上山开洞挖金矿。坊间流传我爸矿上的一块石头,含金量3.8g,咋不是狗头金呢。挖金矿都是私人开采,设备简陋,每次放炮炸石头都要通知邻近的矿洞,让大家出来再点雷管。有个家伙在别人放炮时不愿出洞就被震下来的土活埋了,好在卡在石头之间没窒息挂掉。我爸是小富即安的人,挖矿赚了点钱差不多还完债就不干了,觉得太危险。后来挖矿的人越来越多,僧多粥少,几个村的人就起冲突干仗。据我爸说场面很激烈,两方人衣服正反穿区分,鸟铳,锄头,犁耙都用上了,死伤惨重。那几年政府,学校税费比较严重,镇上的罗汉(黑社会性质的二流子)于是趁着民众群殴的东风,竟然组织"造反",把乡政府和派出所给炸了,把干部给打了。这次动静闹得不小,乡政府和派出所的干部被打的各自逃跑了,警车砸掉掀翻了好几台。最后惊动市政府,派出武警部队进驻荣山,二流子遇到正规军一下就做鸟兽散了。带头的很多人被判十五年和无期徒刑。大家很讲义气,集体捐款资助被抓的人的家属。虽然造反未成事,但政府和学校退还了部分税费,史称6.29事件。
我爸挖矿稍微改善了下生活,我们家这时候才买了一台13英寸的金星黑白电视机。我爸之前卖掉的矿后来成了富矿(含金量高的矿),有时候想我爸多挖两年我们不就直接进入小康生活了么。我爸不挖矿改当牛贩子了。我八岁劫难算是度过了,我们又给我找了一先生算命。这次没有劫难,算命的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儿子是要当官的,至少厅局级干部吧,很可能要当公安局长。这些家伙说话不打草稿,吹牛不上税啊,我爸居然信了,自那以后总给我灌输要当官的思想。搞笑的是我大四保研之后还真的去考了一次公务员,不过再次证明算命的不靠谱。
我不记得太多上小学的事情,只记得每天下午的课上就不怎么听讲,把当天的家庭作业提前做完,然后放学就去打乒乓球。我爸总时不时往家里弄几头牛,所以我放学之后没有作业经常被弄去放牛了。那会我特别爱捣鼓物件,自己用竹篾和皮筋做玩具枪,用小竹筒做喷水枪。有一次拿柴刀劈竹篾,因为刀有点重,一刀下去连竹篾带手背一起劈了。口子很深出了很多血,怕被我爸揍没敢说,就自己找那种白色的蜘蛛茧止血,到现在手背上还留着一块疤。家里得几大件:座钟,收音机,手电筒都让我折腾散架了。
小学印象深刻的有两件事。我一个外号叫八戒的同学有天突然跟我说,班上叫X虹的漂亮女同学"暗恋"我,搞得我有一阵时间都不敢正眼看她,更不敢和她说话。很遗憾,到了初中我们不在一个班再没说过话,刚开始她碰到我的时候都还会笑笑,我的眼光却始终在躲藏。这么多年也再没和她见过面,失去了联系,不知道见了面还认不认识,是不是还像周海媚那样漂亮。
小学还有的记忆就是班主任老师XX荣,一个小个子女人,很凶,我没少挨她揍。或许是她严厉的原因,我的语文成绩竟一直都还不错。很多年之后回家偶然遇见她,我喊了声XX老师好,没想到她有点羞涩的脸色泛红,才发现曾经那么"凶"的老师还挺可爱的。
我这样混着混着就要准备上初中了,中学在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