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
月光只有半边,昏黄月色,笼罩一层浅透明色薄雾,无力地洒落下来,却被明亮的路灯,一口气地赶走了。
我拖过办公桌的挎包,挂在肩膀,再拉下店铺两边卷闸门,锁上,回出租屋。
儿子,却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嘴里叫着:“老肖,我走了。”
他带过一阵风,吹动我的短发,就往左手边路飞去了。
这条街,我来了十八年。
初来时候,我才刚结婚,还是一个四月天一般女子。走在路上,有男子眼睛发光,吹来可爱口哨。
现在,我是一个头发稀疏,肤色暗黄,皮肤下垂,一两根白发,像春草一样顽强,你拔下去,它还要长回来。
出了店铺门,回出租屋,我可以往右边走回去,也可以往左边走回去。
我喜欢往左边走,这是一排店铺,有广告招牌、铝合金门窗、电动工具,你走再过去,就是一家小小的花店。
花店门口,立着一个饮料柜,节假日看店的是一个八九岁小男童。
他常常蹲在路边,拿石子、果壳、花土、树叶,还有撕碎别人丢弃的面包块,来挡蚂蚁的去路。
当蚂蚁快速逃离时,他一双大大的眼睛,急急地追过去,双手不自觉趴在地上,撑着身体,爬着追蚂蚁。
他撒开腿,满地的爬,像一只找草吃的小山羊,就差咩咩叫。于是我忍着好笑,蹲下陪他玩。
那一双大眼睛,见到我就闪亮起来,嘴角弯弯,当我也拿果壳,压在一只蚂蚁身上。
他就紧张地盯着,嘴巴紧闭,俯下身子这边看,那边瞧,屁股翘得半天高,脑袋差点趴到地上。不一会儿,他按耐不住,掀开果壳。
蚂蚁,动也不动。
他看一会儿蚂蚁,再看一会儿我,蚂蚁还是不动,他跺着双脚大叫:“伯母,你看,你看,你将它压死了。”
是的,他叫我伯母。他是我家小侄子。
他大叫时,蚂蚁醒了,一个机灵,掉头开溜。他咧嘴一笑,赶紧拿果壳,追着再去压。
过了花店,继续往左走。
你看到的是一间汽车配件,过去是猪肚鸡,再过去是轮胎店,婴儿用品、茶烟酒……这是最早期的房屋,才两层高。
现在这一排店铺,除了茶烟酒店,还顽强地开着,其它的店铺都撤走了。
一条地铁,沿着公路建了过来,两边路扩宽,第一排店铺,全部拆。
当然,包括我家店铺,还有小侄子家花店。我们都要迁走。
走到了一间24小时便利店,就拐进一个小区,我租住在小区。
小区里,一排接一排六层高的民房,这些都是10年前左右建起来的,它们比前面路边店铺,迟建几年的,现在也将要被商业征用,到时建成高档住宅区。
现在,请你抬起头,越过眼前房子,可以东边看,南边瞧,西边望,北边瞅。
你将发现冷色的月光下面,那些几十层高楼,已经如白色海浪一般,四面八方,一浪接一浪地汹涌过来。
就要掩盖这一疙瘩旧城。
天上的月光,年年如是;可地上有人的地方,却是一年有一年新貌。
月光打一下瞌睡,旧城不见,新城起来了。要是再打一下瞌睡,新城又变旧城,更新的城市又将出现。
让人不禁怀疑,这还是以前那座城市吗?
是的,当然是的。
入了小区门,左边的游戏室关了,发廊也关了。
右边的沙县小吃,不知什么时候迁走了;木桶饭,成了疫情测量体温点。
继续往前走,一间五金店铺。
我现在店铺,以前是他们家租的。可他们后来觉得铺租高,就迁到小区里面来。
那时他们才30岁出头,他们的儿子,如我小侄子一般大,长得眉粗眼大,脸面方正,是一个可爱的男孩。
现在,他结婚了,成了油腻青年。
一次,他介绍了我邻居一单10元的维修生意,事后他说:“我介绍生意给你,也不容易,你给我2元吧!”
我听了,想起那个好看孩子。
我问小侄子妈妈:“他爸妈为人还好呀,这人怎就活成这样了?”
“可能他爸妈,平常看着还好,可私下谈论问题时,是爱计较的,不然孩子不可能长成这德行。”她思考一下回答道。
我说不出话。
其实,这街边店铺都是外地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湖南、湖北、福建、广东……
生意做得好的,他们赚了钱,几年时间下来,可能就买了地皮,建了楼房,成了地主,靠收租过日。
生意做得一般的,前期买了商品房,住在好的环境,孩子接收好的教育,进好的培训机构,读书出来后,有望开创自己事业。
生意做得不怎么样的,就一日挨一日,挨到哪一天,就是哪一天。孩子进民办学校,接受着不怎么样的教育。
有进取心的孩子,还能读个大学;没想法的孩子,则就混大了,继续父母小生意。
可时代,是一辆开足马力的战斗机;接父母的小生意,无疑就是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去追赶战斗机。
其中的狼狈,可以预知。
经过了五金店,就是文具店,再过一条小马路,是一个蓝球场。
我小儿子,喜欢这里打球。我路过时,都要在球场外瞅一瞅,是否在打球。
附近有五六个无所事事少年。
他们父母,可能工厂上班,或者做点小生意,孩子已放荡不羁。
他们常蹲在小巷子里,学成人抽烟,谈恋爱,抱手机,整晚整晚地打游戏。
我住在小巷里面的5楼。
一楼是租人搞水电维修。
二楼住的是民工。一二三四五个中年男人,时常光着膀子,穿着裤衩,走来走去。屋里一地烟头,路过时是呛鼻的汗味、烟味、体臭味,腌制味……
三楼,没见过人。
四楼,是一个老年痴呆的。
我等儿子初中毕业,就住回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