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于过完了,那些被逼婚、逼生孩子、被问工资几何、分数几何的年轻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与此同时,还有一批人也松了一口气,那就是神州大地上的婆婆妈妈们,她们再也不用奋战在厨房第一线,以九个盘子几个碗为目标。
在我的童年时代,过年是最开心的节日,因为有好吃的,有新衣服,还有压岁钱,但时不时地听我妈抱怨一句,“真不知道过这年干啥”?当时很不解,居然还有人不喜欢过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学会了换位思考,试着把自己放在我妈的位置,果然感觉过年是一件顶痛苦的事情。如果那时有微博,估计我妈也会说“日子分两种,一种是平时,一种是过年”。
过年对我妈意味着什么呢?从腊月二十开始,就开启了过年模式,大扫除就不必说了,光是做各种吃食,就已经让人忙到脚打后脑勺了。炸麻花、蒸馒头、煮肉、做火腿肠、准备各种菜、包饺子,当时没有煤气,没有天然气,顶多有个炉子,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柴火弄熟的,也没有自来水,我经常看到我妈的手红通通的,还略带肿气。但这些都只能算是准备工作,等到大年初一一过,才真正进入实战阶段,走亲戚模式一旦开启,有一半的妇女就只能钻在厨房里不见天日了。
我家待客的日子是初六,由于老一辈的姑奶奶特别多,可能有七八个,各个家里都要待亲戚,最后把回娘家的时间订到初六,这一规矩一直沿袭了二十多年。初六这一天对我妈来说是黑色的。一天忙活下来,脚后跟都是疼的。我妈曾说一年里面有两个日子是最让她心惊胆战的,其中之一就是初六。这天一大早起来先给自家做饭,吃完饭收拾完,就赶紧准备中午饭,要是晚一点,亲戚来了还没吃早饭,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我们那里待亲戚的程序很繁琐,先是喝茶,所谓的喝茶,当然不是只喝茶,其实主要是吃,吃的内容是麻花、瓜子、花生、糖等零食,吃的方式很正经,把这些吃食都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摆桌上,亲戚坐一圈开吃。其实亲戚刚来的时候,已经用这些东西招待过了,但这一环节仍是不可或缺的。喝茶完毕后,上凉菜,一般是八个或九个盘子,男人们还会喝点酒,吃得差不多了,上热菜和馒头,吃完馒头,上馄饨,有的是饺子,总归是有馅的,这些东西都是之前包好的,当天做根本来不及。
不但宴席的内容是规定好的,宴席的节奏也是不容违背的。每一个环节都要有足够长的时间,但是也不能太长,至于究竟需要多长,完全由陪客人吃饭的男主人决定。如果不小心把菜上快了或上慢了,就会遭到男主人的责备,至少是提醒。在男主人看来,菜上太快了,暗含不让客人好好享用的意思,菜上太慢了,也有这个意思。
所有的饭菜都是我妈一个人钻在厨房里,用很原始的工具做出来的,耗费的心力体力之大,不亚于跑一场马拉松。等亲戚们吃完,等待我妈的是一堆堆要洗的盘子和碗,在没有24小时热水的时代,这是很惊人的工作量。等亲戚们回家了,我妈赶紧躺下休息一会,这一年里最难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仅仅是我妈觉得很累吗?结婚以后,我发现我婆婆对备宴席也特别反感,待客那一天,她也是从早就开始忙活,陷在厨房里根本出不来。还可能随时被我公公责备,原因可能是哪个菜的形状切得不对,哪个菜太少了,或者是菜上快了等。
反观家里的男人们,对这一规矩似乎很享受,看到自己的姐姐妹妹来了,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又是说又是笑,开心得不得了,他们好像忘了,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像陀螺一样在转。甚至他们的潜意识里还有这样的想法,在饭菜上挑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责备妻子是热情好客的体现,是对姊妹们爱的体现。可是当他们去姊妹家里做客时,从来不为自己的亲姊妹在厨房里战天斗地而感到略微的心疼。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要是哪个女人不给亲戚做饭,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要被严厉批判的。
因此,那些抱怨的话,我妈从来不对我爸说,说了只会招来批判。我爸从来不会为她的付出说一句“你辛苦了”,其实大多数奋战在厨房第一线的女人都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过年对男人们来说,是消遣是放松,是和亲人团聚,对女人们来说,是劳碌,是辛苦,是不能抱怨。她们只能咽下委屈,以配合过年喜庆的气氛。
值得欣慰的是,近些年,走亲戚程序所有简化,如果兄弟姊妹比较多,不必每家都去,每年只在一家搞聚会即可,大家轮流做东,妇女的工作量减少了一大半,我真想为这个规矩击节赞叹,能早来20年就更好了。
有人会说,这样一来年味就不浓了。其实,年味不浓是社会进步的表现,是好事。所谓的年味,无非是农业社会所沿袭下来的那一套繁琐的规矩,旨在加强亲戚们之间的联系,从而共同抵抗风险,不至于饿肚子。而现在,温饱已经不是问题,大多数家庭都可以独立运转,不必向亲戚借东借西,如此一来,那些为了维持关系而产生的繁文缛节就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这一转变终于把广大妇女从厨房重地解放出来了,终于能够抬头看看太阳,感受一下“年”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