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 长安
文/老猫
七月,日光火一样的撒着,晒着即将远行的人,晒着我。
我所想像长安,感觉上让人觉得是一个充满诗意的繁华所在。然而此一行的目的不在长安,长安只是远行人的中转站。
带着妹妹,去江苏看看久未谋面的大姨,因为在长安县做工的表姐思念儿子,又因为我们这些第一次远行的人要承蒙亲戚的照顾,于是,长安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们的必经之路。
那天,在城西客运站一下车,对面楼顶上一大束白光劈头盖脸的就打了过来。一时间,陌生的环境,混乱的人群,竟让我觉得茫茫然起来。
“妹妹,不要管行李,快去拉着孩子。”我被黑车司机围在人群里出不去,只是伸长脖子抬高声音急急地喊。“姑娘,火车站走不走?”“走不走,火车站?”一群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拉着很粗的嗓子围着我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上来拽我的行李,其他人就散开了。
“不走,不走,快放手。”我死命地抓着自己的行李。可他还是坚持讲着“很便宜的,不贵。”“已经说过了,不要走。”他看我一脸怒色,很罪恶的深深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一把脏毛巾往肩上一搭转身走了,留下我在那里看他的背影。
真是个不温柔的城市,都是不容易的人,非要让我们彼此厌恶。
来接我们的是二表嫂,那天正好要回老家,顺便和我们一起去买车票,出了车站,表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我们和表姐的交流向来不多,突然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相互寒暄几句。可是,久别重逢,母子之间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她只是一遍遍的摸着孩子的头。那种冷静的气氛在经历一次舟车劳顿之后真的好想让我大哭一场。
“先去火车站吧!”二表嫂缓解了见面的尴尬气氛。整个长安此时都在大太阳底下烤着,空气里没有氧气没有风,二表嫂背着大的行李包,手里提着塑料桶,我背着书包和妹妹抬着家里带去的土特产,表姐拉着孩子拎着自行车,我们就像一个个小蜗牛背着自己的屋子,滑稽地散着步子过天桥,过马路,找公交车站牌。
像是在搬家或者是一起回家,场景很糟糕也很温馨。
火车站内卖票的窗口前排了好长一条丑陋的龙。其他地方,坐着的,躺着的,卖东西的,吃东西的,吵架的,玩的,全是千奇百怪的人。我排着队等啊等,二表嫂去其他窗口看看情况。真的是热到抓狂,肚子痛了,头也懵了,感觉自己像个铜制的针灸小人,全身都是小洞流着潺潺的小溪。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书包就自己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不要担心,我在排着队呢。”有个女孩在我身边轻轻的说。“谢谢,谢谢!”我不停地感谢她,自己已经顺着一面坚实的墙壁蹲了下去。再站起来浑身都在打颤,不停的出汗,可是头脑已经清醒了好多。回到队伍中间,我又对那女孩谢了好多次,不知道如何才能感谢她。这个世界不冷漠,我心里说。
“那女孩子晕过去了。”女孩对找我的二表嫂说。“没事,还好,还好。”我解释着。“身体真差,为什么要勉强呢?应该叫我的。”二表嫂看了看我的脸,转身去买票。“不要紧,我在旁边等你。”我说。
火车票买好了,时间是第二天晚上九点五十,地点是常州。又很庆幸不是当天,因为快被长安的天气折磨死了。笑笑,将票装进书包里,临走又再谢那女孩子一次。
随二表姐回到他们所租住的长安县时已是下午两点多。我们去了大表姐家吃饭,她是嫁到当地的,开着一家副食品超市,生意还不错。一顿饭的时间,大表姐忙着照管我们,还一边招呼客人。表姐的儿子趴在凳子上写作业,不时的抬头看看我
“怎么不知道问小姨好?”表姐对着儿子问。“我又不晓得她是谁,干嘛要问?”儿子说完就拿起自己的作业本进到里屋去了。我尴尬地笑笑。表姐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复杂,这种语言上的虐待让她受伤。吃饭的当中我好几次想问大姐夫在干什么,但是我没问,因为从进门我就看到那个长安人在帘子背后的一张床上躺着,偷偷伸出头来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地缩了进去。这就是大表姐的处境,她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关照自己的亲戚。我亦不能让她太难堪,我深深地为自己这种能洞察人心的能力而感到悲哀。
吃完饭跟着二表姐回她的出租屋,在一栋楼的第二层,楼梯很陡,上楼的时候我伸手去抓栏杆,晒了一天的栏杆像根烧红的火钳,手刚碰到就被烫了回来。
出租屋的门一打开,一股干热的气流迎面而来,使我完全屏住了呼吸。我转过身在进门的水龙头上冲了一下脸才进屋。屋子里最大的家具是一张床,床头是个小风扇,几个放衣服的纸箱子靠在墙角,一张桌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热水壶和一个小的电饭锅,几副碗筷。我太累想睡觉,但屋子里实在太热,整个人抱住那个小的电风扇也不管用。“日子为什么要这么过,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苦,在家里种地也是好的。”我心理上实在不能接受,这是大城市,是妈妈心心念念的长安,是他们自己都夸赞的地方,可是这是别人的长安。
晚上二姐夫和表哥做工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我们坐在一起随便吃了点饭。为着我和妹妹的到来,大家聊天到十点多。表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讲话,待人和气,边说边笑。讲着我们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种种趣事,只是不巧,再见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他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末了,他让出自己的房间给我和妹妹睡,他说他去二表哥那里。
表哥的房间有个大风扇,整晚都呼呼的吹着,不热。我躺到床上环视着整个房间,除了床头的小桌子和墙上挂起的毛巾,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塑料盆,里面盛满了水放了好多袋熬好的中药。我没有下床,没有去看是什么药。我叫妹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关灯,看着天花板,风吹着窗帘在动,我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因为晚上九点的火车要走,二表姐中午特意包了饺子给我们吃,又带我们去近处的超市买了些吃的,怕上了火车太饿。回来经过大表姐的店铺,大表姐喊我们走之前再去她那里吃顿饭。我说好,我不能拒绝,尽管昨天的饭五味杂陈,可是那是份珍贵的爱,是一个女子从婆家的人那里争取来的。
“真的要去吃吗?我很不想去,我们好像是不太受欢迎的。”下午妹妹一连问我好几次。我说要去,不是吃饭,是告别。六点多我们过去,意外的是大姐夫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我向他打招呼,他也回应了我。大表姐炒了一碟红烧肉,一叠蒜薹炒肉,端了米饭给我们,姐夫又让姐姐从冰箱里取出酸奶来给我们。不喜欢吃米饭,我吃了。妹妹一再示意我不要喝凉的东西,我笑笑还是喝了,难得姐夫会如此的好客,我不能拒绝他的“好意”,我更不能给表姐丢面子,她的娘家人都是有礼貌的。
要走时,我没说再见,我希望不见,大家都好。
七点半,表哥和二姐夫做完工匆匆回来,没吃几口饭。就送我和妹妹去火车站,在公交上表哥一路讲已故的外婆,讲我们的事,讲他的处境。我坐在后面,不能说话,无法应和,只能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任自己的眼泪去流。
九点半,检票口已经近在眼前,不能再送进去了。在长安嘈杂的夜里,两个大男人再三叮嘱我们要如何注意自己的安全。“快回去吧,上车后,妹妹会回短信给你们。”我说。“不要紧,我们看着你顺利进去,坐上车再走。”表哥坚持说。
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除过火车站的那位女孩子,内心更是百感交集。无法再面对他们的好,不要待了,一刻都不要。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在恶劣的境遇下尽可能的对我们好,这已是最大的不易,不能再让这不易持续下去。
不想再纠缠下去,“好了,我们要走了。”说完这句话,带上行李,拉着妹妹,一次都不要回头。
火车缓缓地离开这座城,离开西安。我把自己扔出车窗外,淹没在火车划过的无尽的黑色浪潮里,坐等天明。